粗糲難聽的嗓音緩緩崩碎,四處舞動凝成形體的黑氣驟然四散,最終只剩一身染血青衫落地,以及猝然掉落髮出響動的骷髏法器。
安時昌親眼目睹將他領進門的恩師魂飛魄散的慘狀,臉色蒼白如紙,雙腿無力地跪倒在地。
他仍舊不懂鄒顏明說的話是何種含義,但依然不妨礙這些言語如同重錘般,一字又一字地捶在千瘡百孔的心上。
毫無血色的唇畔上下顫動,卻並無絲毫聲音流瀉,良久後,兩行清淚從少年書生瞪大失神的眼中無聲流下。
林眠魚早在院落周圍布下了結界陣法,四周靜悄悄的,氣氛顯得格外詭譎。
屋內,兩名女子早已人事不省,而那作惡多端的吳家長子被嚇得口吐白沫,直接尿失禁軟倒在地,但還睜著眼睛。
林眠魚睨了吳秀添一眼,直接把後者嚇得翻了白眼昏死過去。隨後,他袖口一揚,將一把看不見的粉末撒到吳秀添身上。
這輩子,吳秀添都別想再人道了。
對於一個貪圖美色,剛出獄便想享受一番的人而言,從此不舉便是最大的懲罰。
而為了防止他不能人道,瘋批到其他地方,再加上他和縣太爺勾結,就能把鄒顏明抓進大牢各種折騰,林眠魚又讓吳秀添大腦混沌了些許。
痴痴傻傻一些,對普通百姓才是好事。
林眠魚的臉有些癢,他抓了下流血的傷口,對安時昌道:「安公子,走吧。」
失魂落魄的安時昌聞聲,驀地回神,全身戰慄般抖了下,他朝林眠魚看過來,瞳孔驟縮,映照出一張妖異的非人臉孔:「林、林仙長……你的臉!」
林眠魚聞言,抬手摸了下臉,除了蹭下血跡之外,忽然感到一陣冰冷堅硬的質感,以及本隱藏起來的蛇角也冒了出來。
他低頭看向五指,原本和人無異的手掌此刻長滿蛇鱗,指甲更是變得又長又黑,尖利駭人。
想也知道,臉上肯定也長滿了黑白交錯的鱗片,應該比在夏舟仙面前展露的非人姿態更加可怖。
林眠魚又看向不知不覺變回蛇尾的雙腿,不妙的預感越發強烈,驀然想起鄒顏明在他臉上造成的傷口。
「安時昌,你先離開這裡。」林眠魚語氣淡漠,似乎不受控,發生異變的不是自己,趁著神智還在,趕忙收走了鄒顏明的骷髏鈴鐺。
下一瞬,林眠魚徹底變回蛇形,體型瞬間變大,高達數米的角蛇出現在安時昌眼前,尾巴三寸左右還套著一枚本該在手指上的蛇形戒指。
或許是今日受到的驚嚇太多,加上鄒顏明逝世帶來的衝擊過大,安時昌面對這種異變,也就害怕了一下,很快便冷靜下來。
他與那恐怖的冰冷豎瞳對視半晌後,語氣從恐懼的短促恢復了平穩,問道:「林仙長,是出了什麼事?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回應安時昌的先是一陣窒息般的死寂,緊接著,面前粗壯的巨蛇陡然縮小至一根筷子般大小粗細,輕吐蛇信,發出的是低沉的人聲:「帶我回……」
林眠魚還是決定讓安時昌幫忙,他的法力被體內某種力量所禁錮,院落周圍的陣法結界也隨之崩塌消散,他能抓住的法力僅剩些許,而剛說完三個字,就連人言也失去了。
那妖修不知用了何種方式,竟讓林眠魚從化神期退化至築基期,好不容易修煉出來的妖丹更是黯淡無光,怎麼都無法如常
催動。
林眠魚說不了話,只能睜著大大的蛇瞳,默默凝視安時昌,希望安時昌能懂他剛才的意思。
好在安時昌聰慧機敏,立馬反應過來,不自覺矮下身,努力平視矮小的長角蛇:「您的意思是回迎來客棧找夏仙長,對嗎?」
比一般冷血蛇類稍大些許的蛇腦袋輕點了下,安時昌心中徘徊的最後一絲恐懼也跟著消失。他毫不遲疑,小心翼翼地捧著袖子托起長角蛇,剛邁開步子,一道熟悉的聲音毫無預兆的傳入耳中,語調不似平時的調侃戲謔,而是沉穩凝重:「發生了何事?」
夏舟仙出現在安時昌眼前,角蛇倏然從安時昌手裡飄然而起,穩穩落入對方懷中。
「這麼可愛的樣子怎麼能讓別人看到。」夏舟仙嘟囔道。
安時昌聽得一清二楚,聞言有些尷尬地垂。
林眠魚這個樣子夏舟仙熟悉極了,一如初見,他忍不住戳了戳小巧可愛胖胖的蛇頭,隨即在豎瞳眼裡看到了無奈,尾巴尖還在夏舟仙掌心撓了撓。
夏舟仙目光沉沉,似乎林眠魚要不是變回了蛇形,就要被他撲倒似的,接著埋怨起來:「我應該跟著你一起來的,幹嘛非要鑽研那些話本。」指尖無比輕柔地拂過蛇臉上微小的傷口,「怎麼還受傷了?」
安時昌收回看著長角蛇的視線,小聲提醒夏舟仙:「林仙長似乎沒法說話了。」
「我不是瞎子,看得出來。」夏舟仙沒了好脾氣,他把不滿發泄到安時昌身上,睨了後者一眼,眼看安時昌身體像根柱子似地杵著,周身不斷匯聚福報,光芒溫和醇厚,整個人散發著一股讓人不自覺親近的氣息。
可惜,這個不自覺親近不包括夏舟仙,他冷言冷語埋怨道:「為了你這小書生,我家眠魚吃虧成這樣,而你身上那些福報,一點都不肯給他。」
不待自知理虧的安時昌反應,周遭響起了吳家僕役朝這裡而來的響動,夏舟仙帶著一蛇一人迅離開了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