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的女生更加激动了,眼睛亮起来的样子好像卢艳艳啊:“可你都没算哎。”
她可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从乡下来的学生似乎害怕自己的课桌一样,根本都没挨着边,所以更加不可能用草稿纸,她完全是看着黑板上的图,心算出来的答案。
江海潮意兴阑珊,说话干巴巴的没精神:“很好算啊,都是两位数加减而已。”
周围发出一圈怪叫,好几个人都转起圈子来,还有人生气地强调:“关键是列式子。”
两位数的计算别说加减了,乘除他们中也有人能一口报出答案。但是这道题的关键是列式子啊,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重点?
校领导也走过来,刚才他一直坐在教室后面听课呢。江海潮一见他就紧张,害怕挨骂。经过仇老师的事情后,她已经不像以前一样对校领导无所畏惧了。
结果领导笑了,似乎还夸奖了她一句:“很不错,后面继续好好听课。”
哎,不嫌她作怪了?
江海潮还在愣神哩,周围的女孩子却叽叽喳喳地不许她走神:“你怎么反应这么快啊?叠纸变样子了。”
江海潮奇怪:“变来变去还是那张纸啊。”
她小时候玩具少,除了舅舅给她用边角料做的七巧板之外,就是跟妈妈学的叠纸了。所以但凡涉及到七巧板和叠纸的题目,她都反应特别快。哪里需要打草稿,它们都在她脑袋里转来转去哩。
等到下一堂课上语文的时候,江海潮稍微自在了些,从猴子变成了鹌鹑,不吭声却不恐惧别人盯着她看,甚至还有心情看别人回答问题了。
哈,实验小学的学生果然厉害啊。他们回答问题的答案真是五花八门。
这堂语文课主要讲的内容是课外阅读,叫《山羊不吃天堂草》,他们竟然还说了环境保护,说羊把草都吃光了,环境会被破坏,会水土流失,大自然会报复人类的。
他们说了好多,什么围湖造田,什么毁林造田,都充分体现了小农经济的狭隘与短视,阻碍了社会进步。
江海潮震惊了,她第一次听说“小农经济”这个词,她以前只听说过“小市民”,看巴尔扎克的小说序言上写的。原来还有“小农”啊。
可是,围湖造田,在山上种庄稼也不是农民自己决定的啊,是大队,是公社,是县里给的生产队的指标。她虽然出生的时候就没有公社了,但她听爸爸妈妈说过的。这些都是作为生产任务下达的,是城里的大领导们的决定,为什么要扣在小农头上。
再说,不造田农村吃什么啊。一年到头收两季庄稼,上面却三天两头收粮收牲口。连三年两节都有理由,什么过节了,工人老大哥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作为农民兄弟怎么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呢,再交一回余粮吧。
哪儿来的余粮,农民都饿得吐酸水了,还怕工人老大哥吃不上肉。农民到底要多贱才是合格的好农民啊。
江海潮正神游天外呢,突然间坐在她身边的女同学推了推她,然后她听到了讲台上的声音:“江海潮同学,你来自农村地区,你对这篇文章有什么想法吗?”
江海潮呆呆地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懂什么环境保护,她也不知道山羊吃草怎么就成了罪过了,她只觉得这篇文章莫名其妙,一点儿都没叫她看出好来。
老师看她闷不吭声,和蔼地谆谆善诱:“那你喜欢《山羊不吃天堂草》吗?这是我国著名儿童作家曹文轩先生的作品,描写了农家孩子的故事。这篇文章你读起来有什么感受啊?”
《山羊不吃天堂草》江海潮没看过,不知道究竟讲了什么。可是这篇节选的文章她看懂了,说的是小豆村的明子家想脱贫,凑了两千块买了100只羊养,结果村里人有样学样,都养羊,草不够吃了,羊饿得不行了。
天堂草在哪儿?文章里没提。但仅仅这些,已经足够让江海潮撇嘴啦。
老师再追问她时,她就冒出来一句:“不对。”
老师愣了一瞬:“什么不对?”
江海潮声音放大了些,甚至带着点生气:“他写的不对,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家养羊。两千块钱很多的,种一亩地交完三粮四钱还有农药化肥种子的钱,剩下的口粮只够吃,两千块钱要凑很久。”
老师不得不提醒她:“文章里写了,是借的,借了很多钱才凑了两千块。”
“所以不对啊。”江海潮认真地强调,“这是很大的一笔钱。村里人即便看到明子家养羊,也不会一窝蜂地跟着养羊。大家都害怕亏本钱,不敢随便动的。”她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好像我们家亲戚的邻居养鸡,村里人不会全都跟着一块儿养鸡一样。”
老师又强调:“大家发现养羊挣钱啊,草不要钱,免费的,很划算的营生。”
“买羊要钱。”江海潮更认真了,“大家都没看到明子家养羊发了大财,怎么可能全都跟着养羊?好比我有100块钱的时候,我花一块钱会大方。可我总共只有一块钱甚至根本没钱,那我怎么会大方地掏一块钱呢?所以说他写的不对,起码得明子家第一年养羊挣了很多钱,然后大家看到觉得很划算,跟着养羊。明子家又把挣的钱都投进去还借了更多的钱买更多的羊,结果羊太多了,草不够吃了,这才正常。”
教室里发出嗡嗡的声音,江海潮最后一句话低沉了下去:“农民又不是傻瓜。”
于是嗡嗡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