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方才听各位提到柳眉这个名字的时候,才想起来的。”刘芬蕙一笑,笑容中却颇有苦涩之意。她已不年轻了,也该有三十多岁,容貌清秀端庄,眼角却已有了细细的皱纹,鬓角竟有几丝白发,想来宫中这日子也是并不好过的。“宫女们总是爱传闲话的,哪怕有些闲话决不该传,也一样的私下的爱说。这个柳眉那时可出名得很,不止是因为她在官伎里面出众,是因为……”
这回不止是庆云瞪大了眼睛,连裴明淮和吴震都竖起了耳朵听她的“闲话”。刘芬蕙笑了一笑,道:“因为柳眉跟那时候朝中权势极大的一个人相好上了。”
裴明淮跟吴震同时脱口而出:“平原王!”
这时候,裴明淮先前在塔县的那些疑问,终于是迎刃而解。没人会把这些“闲话”传到他耳中,本来莫瓌就等于是个忌讳,大家都不敢提。为何柳眉会拼死替莫瓌办这件明知道可能会害死一家人的事?那根簪子就是见证。裴明淮本有些不信,终究觉着以莫瓌身份地位,怎会对一个官伎动真情?即便柳眉出身高族,总归是沦落不堪了。
刘芬蕙低低地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已过了二十年了,说出来想也无妨。我家本也不算是无名之辈,世家大族联姻是常情,跟柳氏也有结过亲。我在宫里蒙皇后垂青,好歹是还过得去。朝中有制,凡王公大臣家中有甚么喜事,可借官伎使用,有一回我奉了皇后之命送赐的绢匹过去,正好遇上柳眉,想起幼时之事,真是恍如隔世,那等大家姑娘竟沦落至此……”
庆云问道:“以当时平原王的权势,要把她弄出来真是容易得很,既然喜欢,干嘛不把她带回府去?”
刘芬蕙苦笑道:“柳眉心气太高了。”
裴明淮道:“莫不成她是想当平原王的正妻?”
“正是如此。”刘芬蕙道。“我劝过她,趁平原王还对她有情的时候赶紧离了此处,再作打算。她偏生傲气得很,就是不肯。平原王一日不肯答应,她便一日不走。”
吴震道:“难怪韩琼夜也是那样的脾气,真真是母女一脉相承。”他忽见刘芬蕙眼中露出古怪之色,奇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刘芬蕙道:“吴大人,你是男子,有些事想不到。”庆云微一沉吟,笑道:“芬蕙,我明白了。你是说韩琼夜不是柳眉的女儿,对不对?”
裴明淮道:“那怎么可能!我见过柳眉的遗容,真是跟琼夜很像,说不是女儿都没人信。”
刘芬蕙叹了口气,道:“公子,吴大人,恕芬蕙直言,你们真是年轻得很。柳眉身为官伎,怎容她生女?她一辈子都生不了啦。”
裴明淮和吴震都怔住,吴震小心翼翼地问:“那,韩琼夜到底是谁的女儿?”
“到底是谁的女儿,我是真不知道。韩明既然认了这件事,那便是担了风险,我怎会多问?”刘芬蕙道,“只是猜想,想必是柳眉姊妹亲眷所生的女儿。各位自然也清楚,虽说崔氏族诛牵连极广,但总也有逃走的,先帝后来也没多追究了,也由着去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柳眉最后肯跟着韩明,想必是因为皇上赐婚上谷公主跟平原王,她最终死心了?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何一直要拖到那后来……大约已经离平原王出事不久了吧?”
她不明白,裴明淮心中却明白得很。柳眉去到塔县,终究还是为了莫瓌。吴震自也知道此节,只有庆云不明白,看看裴明淮,又看看刘芬蕙,道:“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
裴明淮对刘芬蕙道:“多谢告知了。只是琼夜领了那些红锦之事,你也勿须对人再提。想必记录的册子也不会在隐秘之处,千万不要刻意藏起来。”
刘芬蕙一怔之后,便明白裴明淮的意思,忙道:“是,我明白。”
她正要走,吴震却又叫住了她,问道:“刘姑娘是不是跟吕玲珑很熟?”
“是,很熟。”刘芬蕙道,“玲珑绣工极好,以前常常跟我一起做活计的。”脸上现出惶惑之色,道,“玲珑,她……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吴震笑道:“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替我劝劝吕玲珑,我看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事,就是不愿意招供,你们既然熟,那就劝劝她,我们都早点交差。”
刘芬蕙失声道:“我听到的是真的?……她……”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道,“好,大人请带我去罢。”
庆云也跟着想去,裴明淮伸手一拦,道:“你去干什么?那样地方,你就别去了。血淋淋的,你看什么!”
庆云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道:“她究竟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
“人心不足。”裴明淮道,“皇上给的恩宠嫌不够,还记挂着南安王称帝的短短的那段时候。还有就是濮阳王闾若文谋逆族诛,她总归还是恨的吧?”
庆云眉头微蹙,道:“皇上都赦了她了,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想必还是跟柔然有勾结,毕竟南安王是上一位柔然可汗吴提的妹妹之子。嗯,现今柔然可汗又来求亲了,当时把西海公主嫁了吴提,吴提嫁了自己妹子给先帝,倒是太平了些年。一面求亲,一面还唆使着吕玲珑做这大逆之事,这柔然最近究竟是想干什么?”
裴明淮笑道:“茹茹哪里动得出来这些脑筋,吕玲珑还是天鬼的人。好了,你也回去吧,还是你机敏,赶紧就跑来告诉我了。”
庆云微笑,把风帽戴上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明淮哥哥,我说过,不止我穆真,我们穆氏都是跟你一心的。有什么事,自然得赶紧来告诉你了,你不用谢我。我也要赶着回宫,待会你着人送芬蕙回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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