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仕途,你的妻儿,亦是圣人棋盘上散子,你要入仕,要发财,都得看碍不碍着她的打算。”
武延秀心中一片凌乱——
他确是向往追随强横的君主,纵横疆场,开天辟地,叫世人提起他时,混忘了他出身,别跟魏王府扯上半点干系。这一点心思,连他自己也是蒙面黑衣许久以后,才恍然意识到,却被武崇训一句挑破。
他紧闭着嘴唇,心跳砰砰响。
忽然想到,赞普杀了肱骨重臣,逼得噶尔氏家族带重兵远走中原,多少父子夫妻因而死生难再相见,在武周百姓看来自是愚不可及,自毁长城,照吐蕃百姓看来,却是受武周奸人所害,结下血海深仇了。
可见,能否欣赏他人成大事不拘小节的手段,全在自家是否是哪个被牺牲的小节,隔岸观火,自然笑的轻松。
他有些感慨,又不想落在武崇训眼里,便故意振了振臂膀,随性道。
“得嘞!我悠着些,不让女郎轻易动心,等几位郡主出门子了再找老婆。”
武崇训噗嗤一笑,“你天天蒙着脸,谁能瞧得上你?”
武延秀撇嘴,不以为然,又有种笃定。
“那可不一定,美人在骨不在皮,远远一望便知深浅,用得着朝夕相处,盯着那张脸看么?”
武崇训原惦记着完事了就去寻瑟瑟,听了他的话微微回头,遍身重绣,在日光中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当真缺钱?”
武延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宝光闪烁,“世人谁不缺钱?”
武崇训便知道他那贼心还没歇。
“太宗朝,亲王实封八百户,照样养妻活儿,没得牢骚,如今郡公两百,且封地上物产膏腴,封户尽取高资多丁之户,八九百丁供养你一人,还嫌少?”
武延秀乜他一眼。
“三哥,我可是为你好,男人成婚了开销大,你家主儿瞧面相就会花钱,你真不缺外财?”
武崇训登时起了疑,“不说没瞧见么?”
武延秀等的就是这句。
侧头嗤嗤偷笑,一仰脸还是光风霁月,“我那时不知她要嫁进我们家!大家起哄,跟到驿馆门口,乘下车瞄了眼。”
他心头爽快的打激灵,“往常蜀中进献舞女,都瞧过的。”
拿瑟瑟比舞女武崇训果然不称意,淡淡道。
“她自有封地,亲眷亦由国家供养,我拘那么些银钱在手里做什么?人活一世,难免求名求财,但你我生来已有,何必再求?”
“三哥这话,就是站着骂人不腰疼!”
武延秀头顶热的发痒,一着急解不开兜鍪,更是烦躁。
“你尚了郡主,万事靠她,再也不愁,我且要存老婆本儿!谁知以后她要金珠宝石,还是要良田地产?”
——这傻小子,还未成人呢,就想起娶老婆来。
“你呀,哎。”
武崇训好笑,又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
魏王府一度有继位呼声,武周上下另眼相看,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抄家,剩一点也够三五代富贵,其实武崇训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进京十来年,梁王府汲汲营营,两代三个爵位的租税,武三思多年为官的租庸调,并私下盘剥的好处,细水长流,积蓄已是颇为可观。
尚善坊大宅之外,道政坊还有一座高阳郡王府,一座武崇烈的新安郡公府,俱是三十二亩的土地,长日无人居住,却埋了几百个大瓮储存金瓜。长安崇仁坊又有三座府邸,亦在最热闹繁华的位置。至于两京城外的别苑、大庄,更是两只巴掌数不完。
魏王府却是父子糊涂蛋,胡吃海塞,肆意花用而外,产业尽在武承嗣名下,一俟抄家,府邸没了,堆山填海的家底淘尽了,丢下小的手里没钱,只剩宋之问饶出来的那点‘祭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