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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谢家日常

谢嬅答应嫁入宫中的事,不消一个下午,便传遍了整个谢府。下人们都是欢喜无比的,为自家即将出一位皇后娘娘而高兴。不过,谢嬅的二妹谢環却不大高兴。

谢環和谢嬅是完全不同的性子。谢嬅文静,谢環活泼。谢嬅爱识文断字,谢環只喜策马射箭,一如男儿郎似的。谢環总觉得,那宫中规矩森严,礼教难越,大姐一旦嫁进去,便一辈子都出不来了,哪及在家中痛快自由?

于是,谢環便趴在母亲膝前,一个劲儿地求母亲收回成意。

“娘,依照大姐姐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去争风吃醋的。可皇上毕竟是天子,若是以后纳了妾,大姐姐又该如何自处?”谢環很执拗地说。

秦檀揉揉她的脑袋,说:“娘又何尝不知道呢?但你大姐姐铁了心意,想必是极爱慕皇上的风采。若我阻拦,兴许便是拆散了一段佳话。”

谢環撇撇嘴,一副难以欢喜的样子。

秦檀低垂眼眸,打量自己的二女儿。谢環的五官,比长姐谢嬅更像秦檀,明艳、大方、热烈,仿佛带刺的艳丽花朵。她的个性,也与秦檀如出一辙,并不好惹。

“娘是过来人,知道女儿家的那点心思。若一个姑娘家,当真爱极了某个男子,那定会想法子克服一切阻碍,跨越过千山万水去嫁给他。”秦檀说罢,久久地叹一口气,“你大姐姐看着文静,但内里的刚强,你也是明白的。就算娘亲阻拦,也是拦不住的。”

谢環喉中似有一句话噎住,久久吐不出来。

如今正是夏日,阳光正盛,铺着竹篾的八宝榻边搁了一小筒冰,清凉凉的。秦檀侧头望着窗扇外头的风景,那里有一小丛绿萝在轻轻地晃悠着,将光晒筛成了淡淡的碧绿色。

天子李守真,为人儒雅温厚,也许,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再不济,她也该相信夫君谢均为师的水准。谢均教导的天子,又能差到何处去呢?

丫鬟倒茶进来,热腾腾的茶水冒着烟气。这个丫头是今年新拨进来的,叫做碧枕,跟着在账房做事的紫烟学了大半个月的规矩,才送到了秦檀这里来。

秦檀这几年,身边嫁出去好多个丫鬟。但最常回来磕头的,还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桑与红莲。红莲就在京里,时常走动;青桑嫁的远,但也得了空便回来瞧瞧。

母女两正安静无言着,便听得外头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原是谢胥和谢谨两个孩子。这对双胞胎今年恰好九岁,虽每日被赶着读书,但依旧顽皮的很。一会儿不见,便会上房揭瓦。

谢環眉头一吊,蹭地站了起来,怒道:“这两个臭小子,又偷懒溜出来玩了!娘,你且等着,我这就把他们抓回先生那里读书!”

说罢,二姐谢環便大马金刀地朝外头走去,“刷”的推开了门,果见得两个萝卜头正在门口嘻嘻哈哈地蹦跶着。他们人手一个竹竿,正一个劲儿朝屋顶上捅着。

但见那屋顶上,垂下来一根猫尾巴,慢悠悠地摇晃着。

“好端端的,折腾糯米做什么!”谢環无情地没收了两兄弟的竹竿,阻止他们去捅屋顶上的猫,怒道,“还不快回去读书?”

长姐谢嬅性子文静,说话细声细气,并不大管得住人。这府邸中,只有二姐谢環中气十足的训斥声最为管用,准能叫顽劣的两个弟弟安静下来。

此时此刻,谢胥与谢谨都老实下来,灰溜溜的样子:“二姐姐……”

屋顶上的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这只猫叫做糯米,是前年谢均特意买来的,花了好大一笔价钱,据说是只什么纯种的“波斯猫”,因此有一双曼妙异瞳,格外惑人。这猫来谢府没多久,就被顽劣的两兄弟盯上了,三天两头要闹上一场。

到了夜间,一家之主谢均从外头回来,与妻儿一道用饭。因着年岁渐长,谢均又重笃佛道,平日也是吃斋茹素,少碰荤腥,面前都是些简单的清粥小菜。他拿筷子夹一筷,与妻子道:“檀儿,姐姐派人捎了口信来,说下月世子要上京了,想托我二人照料下。”

秦檀拿手帕拭唇,眉目间有一分稳重:“世子上京?可是为了袭位之事?”

“是啊。”谢均道,“燕王殿下身子不大安,毕竟年岁也大了。都是半百之身的人了,想早日将王位传下去。姐姐忧虑王爷的身子,说她近来也是饭食不安。”

听见这样的话,秦檀心底略略一叹。

便是再有荣华富贵,躯壳还是普通人形。年岁一大,病痛便接踵而至。

说来燕王这一辈的李氏子嗣,李源宏最早驾崩;后来晋王也因积劳难返,身子羸弱而病故了。晋王过身隔日,王妃罗氏直接一条白绫了结残生,去陪伴夫君。如今瞧着最无忧无虑的,反倒是对权势朝廷毫无挂念的魏王。

他也不参政,也不争权,每日喝喝小酒、听听戏曲。因平日里都是山珍海味的,身材发了福,没有年轻时那般玉树临风了。魏王妃殷氏也是,虽然年轻时号称是冠绝京城的“殷氏双姝”之一,如今也略略胖的走了样。

不过,他二人倒是感情一如往昔的好。魏王妃殷摇光一气儿生了三个女儿,魏王也不急,对女儿一样的好,可见他是个没被世俗之情所束缚的人。

当然——

也有一些例外。

秦檀那个惹人厌的父亲秦保,却是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健壮,每日都是精神抖擞的。他如今官位不高不低的,但靠着多年为官的资历,依旧整天傲的胡子高扬,过的顺风顺水;不仅如此,他还老当益壮,又纳了几房鲜嫩娇美的姨娘,也不知宋氏得知这些混账事,是什么个心情。

“世子要上京,我们自然得好好照料。”秦檀笑笑,对谢均道,“不知世子是要住京城的燕王府,还是来咱们府邸上住?我倒觉得咱们这儿更有人气些。”

“都成。我好歹是世子的舅舅,多少也要请他来小住两日。”谢均说罢,文雅地对二女谢環道,“環儿,你与你母亲要好好招待世子。”

几人说罢了事,便安安静静地用餐了。待饮食罢,谢均对秦檀说:“檀儿,你陪为夫走走。”听见他这样称呼母亲,两个顽劣的小男孩儿偷偷摸摸地笑起来,在饭桌旁窃窃私语,“爹爹和娘亲可真肉麻。”

秦檀与谢均一道漫步在庭中。

“时间可真快啊,一转眼,嬅儿也要出嫁了,还是嫁入宫中为后。”秦檀挽着谢均的手,感慨道,“我俩也都渐渐老去了。”

“今早,我还瞧见自己鬓间有一缕白发。”谢均摸了摸自己的左鬓,淡淡一笑,“也不知我老了之后,檀儿可还会挂念着我?正所谓,色衰而爱驰……”

“说的什么话。年纪一大把了,不害臊吗?”秦檀摇摇头。

谢均不由摸了下下巴,轻抚着上头的皱纹,发出了中年男性独有的忧愁叹息。秦檀噗嗤笑了起来,道:“我都不发愁,你竟发起愁来。行了,就凭夫君这张脸,便是再过十年,也依旧是艳压上阳花。”

她的打趣,叫谢均咳了咳。他作一脸淡淡,道:“哪有将我比作花的?可真是乱来了。”

说罢,两人继续朝前走去。秦檀髻间的步摇,垂下一道微晃的红穗子流苏。并蒂芙蓉的赤金簪尾,历经十数年光阴依旧光净如新、旖旎富贵,正应了当年一句“须知花意如人意,好在双心同一心。”

天上正是一轮圆月,灿如金辉,澄澄满院。夫妻二人的人影,渐渐远去,如步入书中,消弭于看客眼中。兴许,有不知何处的说书人一拍醒木,惊堂声响,茶馆众人皆明了——这一本数十年缠绵情话,已到了曲终人散之际。

银河碧落,地久天长,岂但朝朝暮暮期?

意中人,人中意;无情花鸟也情痴,一般结解双头学并栖。

钗股成双,盒扇团圆。愿教世上夫妻,永成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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