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宏寒着脸,边走边道:“叫禁宫侍卫来,将朝露宫整个儿围起,半只鸟都不准放出去。”
听闻此言,秦檀微微一惊,喃喃道:“莫非,是长公主她当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被皇上发现了……”说罢,她便抬脚要跟上去,“我去看看。”
“檀儿!”谢均扯住她的手,很不赞同,“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又岂能冒险去凑这个热闹?兵枪无眼,若是伤到了你,那该如何是好?”
秦檀眉心紧结,声音低低:“相爷,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都是个狭隘之人,若不能亲眼看着长公主被废,我定会感到遗憾。而且,我怕我不去,她便会想出什么法子来绝地一搏。我等了如数久,决不能让她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一回,一定要让长公主再无翻身之地。
想起母亲旧时音容笑貌,秦檀眼底溢出一分决绝。
谢均闻言,眉眼里渐溢出一分无可奈何之色。他当然懂得秦檀的性格——她从不肯吃亏,被谁凌辱了,定会想方设法欺压回去。长公主带给她这般多的苦难,她定然会像亲眼目睹长公主倒台,直到长公主没有一丝翻身之机为止。
懦弱的人早就避之不及,生怕被波及己身;也只有她,会不顾危险,定要涉足此事了。
这样刚强的性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谢均扣住她的手,道,“但你只得远远看着,不得离开禁军身侧。你若担心长公主再耍多端诡计,我在前头帮你盯着就行。”
两人商量罢,便跟上了李源宏的脚步。仔细询问,方知道是武安长公主密信联络魏王李皓泽,想要改朝换代,另立魏王为帝。
只是李皓泽的性子,从来都贪玩散漫。他不喜权势,只喜欢放鹤山野、饮酒桃下的日子;长公主挑他扶上帝位,本就是一错;此外,长公主还有二错,那就是她不知道李皓泽与殷家的二小姐殷摇光两情相悦,已私定终身。而殷摇光的姐姐,便是挚爱着李源宏的殷皇后。
从长公主贸然挑选李皓泽的那一刻起,她就是必输无疑了。
夜色茫茫,昔日清净的朝露宫外,围满了禁军。月色洒满庭院,光秃秃的树影显出一派萧瑟来。长公主的房门处传来厚重的响声,旋即,围着庭院的众人便瞧见一道细瘦身影步了出来。
“皇兄,半夜三更的,这样大动干戈,是为了什么?”武安长公主将手搭在松雪小臂上,姿态娴雅,目光从容。
李源宏站在禁军人群后,目光冷漠:“武安,你知道朕为何而来。”
“武安不知道。”她笑了笑,道,“皇兄不妨说一说理由?莫非,是因为怀疑武安向皇后下毒,致使皇后不孕?”
她的话音刚落,李皓泽便自人群中步出。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呈交给李源宏,道:“这是长公主写给臣弟的信,信中提及谋逆之事。臣弟并无不当之心,因此立即禀明了皇兄。”
李源宏接过信,冷眼打量着长公主,道:“武安,也许是朕当真将你宠坏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母后与朕挡在你的身前,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至于你成了个天真如孩童一般的人。”
武安长公主看到魏王的面容,脸色已经变了。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她顶着苍白面颊,声音泠然。
“你外无兵权,亦无母家帮衬;内不掌禁军,只能依靠朕与母后。你以为,凭借你这点本事,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推翻朕的江山?”李源宏说着,闲闲地撕碎了那封信,丢在脚下,“从前朕宠着你,你多年为所欲、为、嚣张跋扈,以至于竟有了凌驾于帝王的错觉,这乃是朕之过。”
信纸的碎片飘落在地,武安长公主的面色愈发苍白。
她微微后退一步,环目四望,身子轻颤。
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她的脑海——的确,她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太轻而易举了。她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可她忘了,为所欲为的前提是哥哥与母亲一直守候在身侧。
“我若不试,又怎么知道?”她秉着最后一丝尊严,露出笑容来,“皇兄不也中了计谋,吃了武安亲手所做的糕点吗?”
她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李源宏的面色便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尤其是,当长公主的脸上还挂着笑——诚然,那笑有几缕凄凉。
“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道,“既然你不将朕这个哥哥当一回事,那朕也没必要留情了。”他扭头,对身旁的禁军首领道,“将武安长公主拿下。”
“是。”禁军统领抱拳答。
盔甲摩擦的铿然之响,在庭院间回响起来。下一瞬,武器的银色毫茫便充斥了朝露宫。奢侈旖旎被撕裂殆尽,只余下兵戈相向的寒意。
武安长公主不逃不避,傲然站着,便像是个无罪之徒一般。在她的对面,是从前疼爱她的兄长。
“武安长公主骄奢跋扈,草菅人命。扼杀亲子,嫁祸旁人;毒害皇后,残损龙裔。虐打宫人,私自上刑;意欲行刺于圣上,又乱江山之朝纲。不仁不义、不孝不顺,实不堪为李氏之公主。”
李源宏负手,一条条宣读着她的罪状,目光冷如寒霜。
“今摘去长公主封号,废为庶人,以谋逆之罪打入牢中,永世拘禁,不得踏出一步。凡有往来甚密者,皆以斩首处刑。”
这些罪状,真可谓是震愕人心。
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跋扈,可未料到她已离经叛道到了这等地步。而人群之中的秦檀,在听见那句“扼杀亲子、嫁祸旁人”后,身子忽然一松。
扼杀亲子,嫁祸旁人……
这么多年,加盖在母亲身上的冤名,终于回归原主了吗?
这是将要云开天明,雪霁晴朗了吗?
一条条的罪状落下来,长公主却没有分毫动弹。她傲然地向前一步,目光不看李源宏,却直直望向谢均,问道:“均哥,你也是来看我落难的情状的吗?”
谢均立在人群中,形容翩翩,优雅道:“长公主误会了,臣不过是恰好顺便罢了。”
长公主勉强挤出一个笑,问道:“均哥,你一直唤我尊号。小时是公主,后来是武安公主,如今是长公主;从小到大,未唤过我的名字。如今我落了难,不知可否听你……最后喊一声?”
谢均安静一会儿,恭敬道:“天家名讳,微臣不敢。”
长公主的笑凝住了。
渐渐的,她原本的从容消失不见,如被丝缕抽离。她抖着肩膀,目光略呈出一丝遮不住的凄慌。她问:“均哥,你当真不愿意喊……?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只要你愿意唤我的名字,我便再不挣扎。”
“微臣不敢冒犯。”谢均还是这个回答,毫无犹豫。
长公主怔了一瞬,原本从容的面色,在瞬间崩溃,眼泪如断了线似的落下来。之前的傲然与尊严,尽数在此刻分崩离析。那副模样,仿佛是个孩子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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