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谢均少年时总是谦逊礼让的样子,李源宏便有些无奈。谢均总是那么谦让,可他却让自己这个天子都有些自愧不如。
“皇上,武安长公主来了。”大太监刘春在帘子外头通传,声音有些奇怪,“长公主她……瞧着不大好,您快去看看吧。”
“不大好?什么不大好?”李源宏有些心急,立刻起身朝外走去。
他推开宫门,便看到长公主脱了发簪头饰,披散长发,孤零零地跪在长阶前。夜风一吹,她病弱的身体便摇摇欲坠。仔细瞧,眼角还含着一滴泪。
“武安,你这是做什么!”李源宏立刻大步上前扶她,“你身子弱,可不要再折腾自己了!免得让母后担心。”
“皇兄,就让武安跪着吧。”她声音凄凉,神色哀婉,“武安自知有罪,让皇兄夹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与武安之间为难。武安有愧,由此长跪请罪。”
李源宏一听,面色就很不好。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定然是三王的事情传了出去,让武安长公主知道了。
他恶狠狠瞪了一眼周身的宫人,怒道:“是谁在长公主面前乱嚼舌头根?!”
诸位宫人都胆战心惊地低下头。
武安无声地垂下泪来,凄凄道:“皇兄不必迁怒于人,这是武安自己做的选择。武安承蒙皇兄庇佑,才能坐享荣华富贵。那三王要回京,也是意料之中。既然皇兄要黎民安泰、社稷太平——武安愿意,再为皇兄一解烦忧。”
她抽噎了一下,继续道:“……不如皇兄昭告天下,当年临平宫之事,乃是武安错怪三王。如今三王得以洗清冤屈,武安愿接受罪罚。”
说罢,她无声地流着泪,朝地砖上磕下头去。夜风徐徐,她病弱的身躯在风里显得无比渺小。她将身体伏在地上,哽咽道:“多年和亲,让武安饱受家人离别之苦。武安只求一件事——天下虽大,可武安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在皇兄和母后身边,不再求别的东西。不止是荣华富贵,便是均哥,武安也可以放下。……还请皇兄,怜悯武安。”
话到末尾,凄凉已极,闻者无不动容。
李源宏听着,面色已沉了下去。那一句“怜悯武安”,真是戳到了他的心坎上。小妹多年和亲,受尽委屈、命途坎坷的过往,在他的心头浮现。
“妹妹,你先起来。”他亲自扶起长公主,命松雪给长公主拭泪。顿一顿,他似下了决心一般,道,“妹妹,你放心,朕不会让那李恒知踏入京城一步。你依旧会是有功于国的武安长公主,无人得以撼动。”
长公主流露出惊诧面色。旋即,她破涕为笑。
“皇兄待武安好,武安会一直记得。”她说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底是冰冰冷冷的,像是冬日的雪。
***
既然决定要成亲了,秦檀也只得放下长公主的事情,专心准备起婚事来。也难为殷皇后谅解她,没有太过催促,也没有急着要秦檀去扳倒长公主。
这成婚的事情,是定然绕不过秦家的。
秦家好虚名,不出几日,所有京城人都知道秦家女儿高嫁了谢家,要大办婚礼。
秦檀要回秦家出嫁,也少不得要回秦家去。为了给她发嫁,那一直在禁闭思过的秦二夫人宋氏也被放了出来,假装热心地操弄起来。这婚宴、酒席、帖子、嫁妆、梳娘……里里外外的,也有好一阵子忙。
虽日子很赶,但谢均的权势摆在那里,无人敢疏忽粗心,这婚礼的事儿也有条不紊地办了下来。就连秦檀的嫁衣,也都是提前赶制好了的。
待那装着嫁衣与发冠的箱笼在她面前打开时,她不由小小吃了一惊。
那整套的头面里,有两对儿粉珊瑚制的步摇,各垂了彩线丝穗;此外,还有一把发簪,瞧着甚是眼熟,簪脚是一朵开的正盛的并蒂芙蓉;金澄澄的簪身上头,浮了雀翼双飞的图案。
这可不是当初谢均亲自所描的发簪么!
更令她诧异的,则是那身嫁衣的布料——与发簪所相配的并蒂芙蓉织样,正是当初她在谢家亲自挑选的那一匹。那时,她还奇怪,为什么裁剪夏日的衣裳,非得挑选明红这样鲜艳的色泽,还暗暗埋汰了谢均的庸俗。
原来那时,他就在备着嫁衣的事儿了。
秦檀笑着,伸手摸了摸箱笼里叠好的嫁衣,道:“……须知花意如人意,好在双心同一心。这可真是应了名字了。”
第73章洞房花烛
秦檀出嫁这一天,街上格外热闹。
听闻秦家的这个三女儿又要嫁人了,京城百姓皆是惊奇。不为别的,只为了这秦氏女实在是厉害,两次嫁人不说,这第二次嫁的还是高门谢家。更别提她还入宫伺候过恪妃,乃是有恩荣在身的人。
秦檀虽是第二日出嫁,可坐上大红花轿的时候,心底还是颇有些紧张。耳听着外头敲敲打打、吹锣闹鼓,她摩挲着自己腕上一只白玉的镯子,喃喃自语:“这回可不算是嫁错了人。”
送亲的队伍,穿过了整条长街,七拐八绕的,才到了谢府门前。谢府地屋檐下悬着大红的风灯,艳丽的绸缎将屋宇装点一新。门前的青石砖上铺着几排鞭炮;远远瞧见轿子要来了,小厮便捂着耳朵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将晦气都炸去,迎接新人。
花轿在谢府门前停下,穿着大红吉服的谢均下了马,去接花轿里的人。
轿帘一撩,探出一只玉笋似的纤纤手腕,殷红的指甲与朱赤的袖口相映得彰;腕子上戴一个如脂的白玉手镯,愈衬的肤色俏嫩若滴。
待披着盖头的秦檀从花轿里下来,纤腴玲珑的身段立时叫周遭人眼前一亮。
“看手也知道,这新娘子定然是个绝色佳人。”
“秦家三娘你都没听说过?那自然是貌美倾国的,若不然,相爷怎肯娶她为妻!”
“要不是秦家家世不如,这秦三娘又没什么才名,你说那第一美人的位置,还轮得到殷家姐妹吗?”
“真是恭喜哇!恭喜相爷,娶得美人归。”
曹嬷嬷打三下袖子,在门前搁下了红漆的马鞍:“新夫人请过鞍。走了这一道,来日皆是平安喜乐的!”
待秦檀跨过后,曹嬷嬷又喜笑颜开地将一截红绸分别塞在秦檀与谢均的手中。在一片喧闹声里,秦檀牵着手里的红绸,跟着谢均慢慢朝堂里走去。鞭炮又炸响起来,那声音可真是热闹极了。
两人刚到堂里,打外头就来了个太监,原是李源宏跟前的刘春。
“宰辅大人,谢夫人,奴才奉恪妃娘娘的命令,给您送礼来了。”刘春腆着张猴儿脸,瘦巴巴的面庞上满溢精光,“恪妃娘娘送的是玉如意一对,稷米、粳米各五匣,五色丝三卷,另有西域美酒并多子多孙墨。”
这头刘春的话刚落,外头又来一个太监,原来是晋福。
“哎哟,刘公公也在,真是巧了!”晋福抖着肉墩墩的脸,笑呵呵地,“咱是奉了皇后娘娘和皇后的命,来给宰辅大人与谢夫人送礼。刘公公也是?”
刘春一听晋福代表的不仅仅是皇后,竟然还代表了皇上,当即便觉得自己落了下风,满鼻子都是灰,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晋福可不管那么多,笑得眼睛都要眯没了,忙谄言道:“宰辅大人,咱们皇后娘娘送的呀,那可件件都是珍宝。御供的赤红珊瑚树、金丝的缕缝衣、金造的送子观音,哪一件不比旁人的名贵?这可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