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道:皇帝有所准备,恐怕是准备将这秦氏封妃了!如今皇帝能为了秦氏悖逆她这个太后的意思,日后秦氏真的做了妃嫔,这宫里岂还有她太后的位置?决不能让皇帝逐了这个意!
可李源宏已开口道:“刘春,去,将圣旨拿出来,朕已决意封……”
他这个“封”字刚出口,贾太后已倏忽站了起来,急切大声道:“哎呀,哀家瞧宰辅大人便甚好,瞧着会是个疼人的,秦女佐又貌美夺人,两人正是相配。不若哀家今日便做个媒人,亲自为你们二人指婚吧!恪妃,你会不会心疼秦女佐,不肯放人呀?”
贾太后这刻意的一长串话,令李源宏瞬间懵了,口中一句“封秦檀为丽妃”是进退不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颗心在嗓子眼七上八下地胡乱跳着,最后只能阴沉沉地说了句:“母后……”
那头的恪妃已是喜滋滋站了起来,应和道:“哪儿的话?秦女佐能有桩好姻缘,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太后娘娘肯做主,臣妾又哪有不放人的道理?自然是风风光光替秦女佐送嫁了。”
李源宏眯眼望着恪妃神色,略略咬牙,知道这是太后与恪妃早就串通好了。眼下,他只得把目光投向谢均。
“均哥……”李源宏呼吸不稳,眼底略有恳求之意。
可谢均却笑笑,道:“微臣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那一瞬,李源宏只觉得满心恼意。他的脾气一下子便上来了,眼底俱是狠戾之色,捻着青金石朝珠的手重重朝桌板上砸去。可那手掌还未落地,他便听得太后的一声话。
“皇帝,先前你送哀家的那匣子东珠,哀家很喜欢,命人做成了这一支发钗。”贾太后慢条斯理,道,“你果真一直都是最孝顺的,不枉费哀家对你的养育之情。”
李源宏听到自己赔罪时送的那匣子东珠,忽而如泄了力一般,跌坐在圈椅里。
母亲到底是他的母亲,他如何能太过违逆呢?
他听得另外一边秦檀稳重的谢恩之声,又想起那道未曾发出去的封妃圣旨,心头一阵惘然。台上的戏子还在唱着,如今已演到了《武帝求仙》这一折。
“哎呀呀夫人你抛下吾独去也,此后便是伤心月凄凉花。吾上下求索问仙路,可娇娇是红妆断送,星盟皆绝……”
第62章南烟香味
太后这一道赐婚的懿旨下来,整个凤仪宫里皆是一片哗然。
年纪小些的皇子、公主,听不懂太后是在讲些什么,照旧笑闹吃喝着,敬宜公主还抓着恪妃头上的赤金发簪子不肯松手。也只有二皇子,露出惊喜的神色来。
秦檀低身蹲礼,心头有微微的诧异在涌动。
上回,恪妃表露出要为自己和谢均做媒的意思,她便有些哭笑不得。虽恪妃说的煞有介事,可她却并不怎么当真。谁让那谢家乃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而她秦檀的身世却并不算相配。仅凭一个恪妃,恐怕是成不了这桩事。
可如今,贾太后亲口赐了婚,那这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一时间,秦檀不知是该惊还是喜。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开始暗暗猜测——猜测这桩事儿,是不是那个狡诈可恶的恶相事先筹谋好的。
……未料到,她竟当真要嫁给谢均了。
从前她还信誓旦旦说过,让谢均别再惦记着她,她已决心不再嫁人。可如今太后的懿旨下来了,她却没有分毫抵抗的冲动,竟然想就这般地……
这般顺水推舟地应下来。
她想到谢均对待她的点滴种种,便越发不想抗拒这婚事了。话还没说完,脑海里已冷不丁蹦出谢均穿着大红婚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模样来。
秦檀还没起身,凤仪宫里的妃嫔们,俱是掩不住诧色,皆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这秦氏的出身,与宰辅大人差的有些远吧?更何况,秦氏都嫁过一回人了。太后娘娘这哪儿是指婚成秦晋之好,分明是结仇呀……”
“这秦氏是祖坟冒了青烟,还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竟然可以嫁给宰辅大人?若是侧夫人、贱妾之流倒也算了,恰恰匹配她那浅薄的家世。可听太后娘娘的意思,竟然是做个正室!”
“瞧瞧,把恪妃娘娘哄好了,就是有这么好的福气。这宫里头谁做主,不是一目了然吗?你以为凤仪宫的那位,还能当家呀?”
“那皇上方才想说的是什么?封秦女佐做什么?莫不是……封妃吧?”
零零碎碎的议论之声,令贾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她对低身蹲礼的秦檀道:“秦女佐,你是个好孩子,赶紧起来吧。宰辅比你大了近十岁,老夫少妻,他应当更疼爱你一些才是。”
这一个“老夫少妻”压下来,连秦檀都有些无言。
——何至于这么夸张?宰辅也就是二十又九,离而立都差了一年;两人都是二十打头的岁数,怎么就算是“老夫少妻”了?太后娘娘这想法,也忒奇怪了。
秦檀又再向贾太后谢恩了一次,这才退回了恪妃身后。恪妃抱着敬宜公主,喜气洋洋道:“哎呀,总算是解了本宫一桩心头大患。这一回,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秦檀坐了下来,安静地很。没一会儿,台上的《武帝求仙》唱罢了,接下来便是谢均点的《长生殿》其中一折。这唱词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念的是“朕与卿今生尽偕老”。秦檀听着这恩爱盟誓之词,略略有些恍惚。
但到底,心头还是有些欢喜的。饶是她不欢喜太后,更怀疑她在母亲之死中推波助澜。可毫无疑问,此时贾太后的懿旨,于她而言,是一桩好事。
她抬起头,视线越过人群,看见笑颜晏晏的谢均,心底便微微地发暖。
当初她与谢均定下约定,她不嫁给李源宏,谢均不娶殷摇光。如今二人都践行了诺言,也是时候得一个好果子了。
她正偷偷地垂着眼笑,忽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秦檀抬头,循着视线望去,却恰好撞上武安长公主满是怨戾的眼神。此时此刻,她盯着秦檀的眼神,几如疯狂一般,令人恐惧。
秦檀知道,长公主是在妒恨她能够嫁给谢均。
若是换做往日,理智如她,是绝不会和长公主硬来的,只会暂避锋芒,做小伏低,躲开长公主仇恨的目光。但是此时,她却很大胆地回望了过去,目光炯炯,分毫不让。
——她如今是谢家未过门的夫人了,长公主凭什么惦记她将来的夫君?
谢均对长公主,从来没有分毫逾矩。多年来,只有君臣之礼,并无越过雷池半步。如此礼让,不但不能让长公主收敛,反而让她将谢均视作囊中之物。
长公主以为,这世上没人敢与她争抢谢均吗?
戏台上的人还在继续唱着,描红扮绿的杨贵妃甩着长长的袖,满头颤颤珠翠盈盈流光,红的唇白的齿昳丽娇媚。贾太后心满意足地看着戏,对身旁的菊姑姑道:“这杨贵妃扮的好,回头重重有赏。”
席间的议论声,渐渐平复了下来。今日到底是敬宜公主的生辰,太后给宰辅赐婚的事,再惹人议论也不可喧宾夺主,妃嫔们又恢复了一派和乐融融。
几个低位的妃嫔,有心谄媚恪妃,便纷纷聚了过来,围着敬宜公主说讨好的话。一时间,恪妃这里是翠翘层叠、华衣锦缕,令人眼花缭乱,那娇娇悄悄的声音,充塞了耳畔。
“瞧瞧敬宜公主生的如此玉雪可爱,恪妃娘娘真是好福气。”这说话的是个常在,没得封号,谄媚之意都从眼底涌出。
“若不是沾了公主的光,咱们今儿哪能赏曲呢?”另一个小贵人也摸着公主的头,一个劲儿夸着。隔了一会儿,还伸手摘下头顶一朵珠花,道,“嫔妾瞧这珠花也配公主,不如,便赠给公主玩玩儿吧。”
“恪妃娘娘为人心善,对待宫里的人都好极了。嫔妾姐妹几个,都很是敬仰呢!”这个面带假笑的,也是个常在,境况稍好些,得了个“婉”字的封号,倒是衬她假面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