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均面上那些微笑意,愈发温柔。他缓缓道:“皇上,她已拒了您,便说明这宫中的富贵荣华,于她而言便如无物。”
李源宏闻言,眸光微暗,如无边之夜。他冷笑一声,道:“那秦氏从前为了攀附权贵,吵闹着要做太子嫔,为此使尽了心计手段。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狡诈多端之人,又怎会视富贵荣华于无物?”
谢均敛起眼眸,耳听得滴漏远远,声音亦轻渺了起来:“皇上,若非生来苦难,又怎会渴求权势至斯?若是生就银环宝绕,自小金堂玉马,便不会时时算计、刻刻狡诈了。她并非生性如此,世人总得允她变回本来性情。”
李源宏面色微愣,长眉挑起。未多时,他嗤笑一声,声音中满是不屑。
“真是荒唐!均哥,莫非你的意思是,她原本良善温柔,只是被人迫着,才变成个心计多端的女子?”李源宏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笑了好一阵子。待笑声终于止住后,李源宏摇摇头,道:“这世上,人人皆为逐利而生。朕不信,有人生来为善。”
谢均闻言,悄然叹一口气。他从来都知道,李源宏总是固执己见;旁人的劝,十之八|九,李源宏是听不大进的。于是,谢均只能道:“既檀儿不愿入宫,还望皇上念在均的份上,莫要强求。”
李源宏慢慢重拿起了折子,垂眼瞧着,道:“此事,朕知道了。…对了,均哥,不若先来挑挑这行宫的名字罢!莫要扫了朕的兴致。”
他既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说“知道”,谢均有些无奈,但也无法,只能取过折子,一道帮着挑宫宇楼台的名字。
飞霞、栖梧、摘星、秋叶……
李源宏挨个儿瞧着名字,忽而散漫道:“均哥,你将佛珠随身携带,从来都念着‘不可糊涂’这句话。六根清净的佛祖,还留在你的念珠里,你却动心生业,可对得起当年灵华寺慈音大师对你的赞誉?大师说你,乃是‘心不动幡亦不动’的好苗子。如今,朕看均哥你啊,是幡动招展,不可停歇了。”
谢均闻言,指尖不自觉掠过腕间佛珠。
他笑而不答,继续挑着折上名字。两人推敲来去,终于选定了“云台”二字,取自“欲识太平全盛事,振振鵷鹭满云台”一句。
“武安若知道,这‘云台’二字乃是均哥你选的,定会高兴。”李源宏合上折子,眼底留一寸笑,“待这行宫建成了,她若高兴,便携驸马去住上一二月;若不高兴,便长久留在宫中,朕与母后陪着她。”
谢均道:“皇上说笑了,这‘云台’二字乃是您御笔钦点,均怎敢居功?还望皇上与长公主提起此事时,莫要让微臣的名字在长公主面前惹出笑话。”
李源宏知道他的意思——谢均不想让武安心中妄念更生。
“好。”李源宏答应,“均哥,朕有些乏了,你也先回去吧。”
谢均应是,退出了殿中。
待踏出殿后,谢均微仰头,忽然忆及李源宏方才所说的话。
——六根清净的佛祖还留在你的念珠里,你却动心生业,可对得起当年灵华寺慈音大师对你的赞誉?
他如墨似的眼眸半阖,修长手指探入袖中,摸索着佛珠。几经抚摸后,他终于解开那串佛珠,将其摘下。
跟在后头的小厮谢荣不解,问道:“相爷,这新造的佛珠怎么了?”
谢均淡然道:“品相不好,我不欢喜。”
***
秦檀和秦桃回到了秦家。
秦保和宋氏,早就在焦急地等着了。见到姐妹二人归来,秦保急匆匆地将她们迎进了书房。待下人都退去后,秦保扶住秦檀的肩,睁着眼,问道:“怎么样?皇上说了些什么?”
秦保紧紧盯着女儿,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自新帝登基后,秦家便有衰落的趋势。若是此时,檀儿能入宫为妃,凭借她的心计手段,定能夺得皇上的宠爱,秦家再起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宋氏看到秦保这副眼巴巴的样子,在一旁揪着帕子,心思复杂。此刻,她暗恨自己的枝姐儿才九岁,没长开身子;若不然,也可以进宫博一博宠爱。
秦檀垂下眼眸,道:“皇上问了女儿,可愿入宫。”
秦保闻言,露出雀跃神情,期待问道:“檀儿,你怎么说的?”
“女儿说,臣女不愿。”秦檀道。
“…你!”秦保的笑容瞬时僵住了。他负了手,皱眉微怒道:“檀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皇上要你入宫,那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可以拒了?!皇上那是你能拒的人吗?”
秦檀从容道:“怎么不可?我拒了皇上一次,自能再拒第二次。我说,若是我嫁给皇上,即将嫁给贺桢的武安长公主便会产生误会,皇上当即不再强求我入宫。”
秦保怔了一下,叹一口气,满心都是遗憾和不情愿,喃喃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要了呢?檀儿,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