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宋氏和阴嬷嬷一唱一和,秦檀却不以为恼,而是落落大方道:“秦二夫人,你难道不知道,这桩和离乃是太后娘娘懿旨钦赐的吗?阴嬷嬷说要我吊死或者去做尼姑,莫非,是对太后娘娘有所不满?”
宋氏急遽地变了面色。“别多嘴!”她狠狠地瞪了下阴嬷嬷,又将视线转回秦檀身上,道,“好,你与贺桢和离之事,就算是武安长公主横刀夺爱,并非你之过。”顿了顿,宋氏冷笑一声,道,“可我乃是你的长辈,你不唤我一声‘娘’,反而口口声声喊我‘秦二夫人’,又是什么道理?檀丫头,你嫁去贺家一年,难道连尊卑伦理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秦檀微仰头,道:“旧时秦二夫人逼迫父亲与我断绝关系之时,亲口与我断绝情谊。当年二夫人之话,言犹在耳,如今,二夫人竟不认了?”
“你!”宋氏瞪她一眼,猛然一拍桌子,道,“好,你果真还是和从前一样,牙尖嘴利,没有教养。…呵,仔细想来,这倒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错处了。我果然该好好管教管教你,叫你知道什么叫体统!”
“二夫人说笑了。”秦檀道,“我秦檀的母亲,只有朱氏一人。”
宋氏吃了瘪,撇过头去,与阴嬷嬷故意道:“这臭丫头,怎么偏生还要回秦家来!”
秦檀不答,只在心底道:她当然要回秦家来。
她不仅要回到秦家,还要给母亲朱氏正名,让她的牌位堂堂正正地回到秦家的祠堂里。这些受了母亲之死恩惠而官拔数品的秦家子弟,都该跪在祠堂里,给母亲的牌位磕头。
“成了,你下去吧。”宋氏不耐地挥了挥手,道,“老太太她身子乏,你就不要去打搅了,她老人家也不想见你。你本就是个惯能惹祸的,保不准哪天,皇上想起了你从前惹下的大祸,龙颜大怒也不可说,就别到老太太跟前去,平白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秦檀应了,转身步出了宋氏的屋子。
沿路上,有不少下人探头探脑的,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待秦檀快走到清涟院时,就见得小池塘边徘徊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穿一身薄青色衣裳,面容俊朗英武,乃是长房的庶兄,秦致舒。
见到秦檀,秦致舒面上有了一道笑意,远远喊道:“三妹妹!”他这笑容爽朗极了,露出一小排白牙,右边脸上还有个笑涡,“你回家了!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秦檀顿珠脚,有些无语。
这秦致舒,莫非是消息不太灵通,不知道自己已经与贺桢和离了?如今的自己,正是失势的时候,这秦致舒想要向上爬,也不该找现在的自己帮忙。
“请恕檀儿无礼了。檀儿事忙,无法奉陪。”秦檀漠然地无视了跑到面前的庶兄,绕过了他,朝着自己院里走去。
“哎!三妹妹!”秦致舒有些懵,望着秦檀的后脑勺,闷声道,“怎么瞧着,你不大高兴?三妹妹!三妹妹…”
他一连喊了好几声“三妹妹”,秦檀却是头也不回,直接进屋子去了。
***
没两日,上元节便到了。依照大楚风俗,闷了一年的后宅夫人、小姐们,皆可在上元之夜踏出院门,到街上赏花灯、看舞龙,故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佳句,传为美谈。
秦家的诸位小姐们,也纷纷准备了精致的衣衫首饰;嫡出的,便与父母一道入宫参加宫宴;庶出的,只等着元宵发了汤团,便去街上看热热闹闹的花灯。
不过,秦檀却与这些热闹无关。她的母亲朱氏,正是在多年前的上元宫宴上被杖毙。这观赏花灯、阖家团圆的佳节,对秦檀来说,却是一个寄托哀思的日子。
因朱氏之死乃是秘辛,若是直说去祭拜,秦家并不愿放她去。她只能借口出门看灯,悄悄去祭拜朱氏。她不去宫宴抢风头,宋氏也乐得自在,高兴地应允了。
她做简单素衣打扮,吩咐红莲准备了祭拜用的香烛纸钱,用小篮子提好,背着满府热闹,出了秦家大门。
秦檀才出门了未多久,一个老太监便到了秦家。这老太监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近来专替李源宏跟前的晋福公公做事。
宫中人得罪不得,秦大老爷亲自出来接见老太监。但见那老太监俯身到秦大老爷耳边,低声嘀咕了些什么。秦大老爷登时面色一变,喃喃道:“这,这…这…”
听闻有皇上跟前的太监来了,秦家人都闻风而动,想要探听这太监前来传达何事。秦桃更是紧张极了,连忙换好了一身雅致衣衫,急匆匆朝秦大老爷的书房跑去。
“香儿,那可是皇上跟前的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秦桃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底一阵兴奋,“若是能让那公公替我多说几句…”
秦桃还未跑到,便见得秦大老爷已将那老太监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宋氏与秦二老爷秦保也在,瞧见秦桃这副急巴巴的样子,宋氏冷哼了一声,道:“果真是眼皮子浅!又巴上来了!”她说罢,阴嬷嬷就将秦桃驱了回去。
待周围人都退下了,秦大老爷转身对弟弟、弟媳凝重道:“皇上的意思是…檀儿暂时不可再嫁…我等需得悉心照料着。这…这是何意?”
秦保与宋氏的表情,皆是急遽变化。
***
朱氏所葬之地,在京城外不远处。要想出城,只能走城东的一条大道。
一路上,秦檀与无数缤纷热闹擦肩而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笑闹之声流过她身侧;黄龙乱舞,锣鼓喧天,一阵一阵的鞭炮响彻耳际。满街都悬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王母娘娘、齐天大圣、红眼兔子、哈八狗儿……什么模样都有。
秦檀偶尔停下脚步,看到周遭人流穿涌不息,竟有恍惚之感。
这些热闹,都与她无关。
夜幕如黑绸,宝石似的星子熠熠洒满夜空。灯火满街,映得夜空半白如昼。她立在街角,上元的夜风吹鼓起她素色的衣袖,令她的身姿泛起一丝少见的清冷之意。
“檀儿,出来赏灯?真是巧了。”
恰在此时,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她侧头一看,却见到谢均捻着青金石的数珠串,衣袖翩飞,立在灯下。八角灯里的光火透过薄薄的高丽纸,落在他的眉宇间,令他的容貌显得格外温润。
“赏灯?”秦檀低敛了眉眼,叹一口气,道,“相爷定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自是知道的。”谢均向前走了一步,灯笼里明灭的光移至了他的发间,在他那披散于肩的墨黑长发上流溢出了一道浅淡光泽,“檀儿告诉过我的,今天,是你母亲的祭辰。”
“嗯。”秦檀道,“以是,我无心赏灯,只等着出城去。相爷若要赏灯,我恐怕无法奉陪。”
“我也不是来赏灯的。”谢均负手,闲适一笑,“我领了些东城巡防司的杂务,整日与政务为伍。熟料,今日恰好遇到了你。”
“巡防司?”秦檀有些疑惑。
谢均官位超然,小小巡防司,何必亲自劳动他?莫非是这东城之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不待秦檀想通,谢均便淡笑道:“我不过适才走到此处,就遇见了你。既如此,也是缘分。檀儿,我陪你走一段路,与你一同去祭拜亡母吧。”
秦檀怔了下,心底有些别扭。
这谢均…到底是想做什么?
“近日城外有些流寇作乱,你孤身一人,也未带小厮;出了城去,难免有危险。”谢均见她转开面容,避而不答,便从容自如道,“我如今领了巡防司的杂务,便担一担那巡防司的责任,护送你出城,保你周全,可好?”
听到流寇作乱之事,秦檀的心倒是动摇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