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檀将那支平安佛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冷冷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贺桢蹙眉,有些不解:“檀儿,此为何物?”
青桑上前一步,道:“夫人孝顺,去华灵寺替老夫人求了些平安佛符,命飞雁居的每个人都要随身携带,日夜替老夫人的寿康做祷。奴婢……奴婢偷懒,便将这平安符绣在了香囊里。”
此言一出,芝儿的表情已是猛然一变,背上冷汗不止。
——既然是替老夫人求平安的佛符,又怎会轻易地送给男子!
秦檀将香囊碎片丢在地上,眸光凌冽:“若是要私通,何必送一个缝了老夫人平安符的香囊?回头在本夫人这里交不出还愿用的平安符,岂不是白白讨罚?可见,这香囊是被不知此事的人偷去的!”
一字一句,气势逼人。
贺桢听了,竟松了一口气。旋即,他道:“夫人如此有孝心,令人佩服。”说罢,他望向那带着香囊的小厮,凛然道,“你快些交代,这香囊是从何处来的!”
小厮颤了颤,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方素怜,嘴唇动个不停。
“小的……这香囊……小的……是怜香院……”
眼看着小厮就要咬出方素怜,芝儿狠下了心,把头朝地上碰去,抢声道:“是奴婢指使的!这一切都是奴婢指使的!”
芝儿虽面上决绝,心底却是一片凄凉——姨娘把弟弟握的死死的,弟弟的前路,还要靠姨娘打点。若是交代了姨娘出去,弟弟又该怎么办?一辈子做个马夫?
芝儿心头悲哀着,更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于是她放声大哭,道:“姨娘待奴婢极好,奴婢有心报恩,见夫人过门后总是欺辱姨娘,奴婢便决定为姨娘出一口气,这才设了这一场局!那两个证人皆是被奴婢欺骗,一切的罪责,都在于奴婢!”
说罢,芝儿站起身,直直地朝着柱子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响,芝儿以头触柱,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
下人们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着凑上去看,只见芝儿满面鲜血,已是气绝身亡。贺桢撇过头,不忍观看,道:“罢了,既然芝儿已交代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恶仆如此,咎由自取。”
“这……这……此事就这么算了?”掌事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贺桢继续追究。
“就到此为止吧。”贺桢道。
其实,贺桢心底还是有些怀疑的。芝儿的性格怎样他略有了解,他不相信是芝儿自己拿了这个恶毒的主意。
方素怜那善良柔弱的眉眼,在贺桢的眼里,隐约有些模糊了。
一旁的方素怜直僵僵站着,目光落到芝儿的尸身上,满心寒意。
“且慢。”秦檀却不愿轻易放过这件事,“婢女犯下如此恶行,可见姨娘平时治下无方。方氏,我主持贺府中馈,赏你在老夫人门外跪上一天一夜,你没有什么怨言吧?”
方素怜微呼了口气,声音古怪:“……谢夫人赏赐。”
秦檀满意地走了。
贺桢见方素怜眼底有委屈,忍不住替秦檀解释道:“夫人也是为你好。素怜,如今闹出了这等事,老夫人以后见了你,定会有怨气。你多跪一会儿,才能让老夫人消气。这是赏赐,不是惩罚。若当真是罚,你根本不能出现在老夫人面前……”
贺桢情不自禁地便替秦檀说了许多好话。
他越是这么说,方素怜心底的冷意便愈甚。她隐约猜到了这个男人的心思:他已经忘记了对自己的诺言,被貌美贵重的秦氏吸引走了。
“……大人。”方素怜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的袖子,“素怜有一句话,想与您说。”
贺桢微微迟疑,不着痕迹地将袖子扯了回来。他淡淡道:“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告诉你。”
“大人,您不曾忘记与我旧日的誓言吧?”方素怜抬起头,眼底满是希冀,“素怜嫁给您,什么都不求。富贵、荣华、正妻之位、子嗣,素怜都不要。但求大人记得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
贺桢的面色略有尴尬。
“素怜,我……我……”他诺诺着,羞愧已极。平日能言善辩的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终于,他狼狈地别开头,道,“素怜,我就是想与你说这件事。我觉得当年的我,年少不知事,才会对你说出那等话来,误了你的终身。”
说完这句话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玉林殿前回来后,他便在琢磨这一件事情了。他发现自己对秦檀并非无情,恰恰相反,却被她的直率与独特所吸引。秦檀长跪在殿外的事,让他久久难以忘怀。
他不想在二人之间,继续犹豫不决了。
方素怜怔住了,一双眼反复打量着贺桢。
“大人,您,您在说什么呀……”她重扯住贺桢的手,“您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您是因为芝儿之死,对素怜有所介怀了吗?素怜绝不会做下那等恶事!”说罢,又要哭泣起来。
“可是,若我不说,也是误你。”贺桢久久叹一口气,道,“我本以为男女共处一室,便需结为夫妻。既结为夫妻,那便是两情相悦,却不知道世间夫妻也有无情者。我对你,不过是感恩之情,却在二年来误将它当做男女之情。……是我误你了。”
“您说误了我?”方素怜痴痴地望着贺桢,道,“您没有误了我,我是您的妾室呢!您与素怜正相守着……”
贺桢逃也似地退开一步,道:“素怜,你我并无夫妻之实。若你愿意,我替你改名换姓,送你去别的地方,你大可重新嫁个好人家,与人厮守,而不是守着我这等无情无义之徒。”
方素怜久久地愣着,像是不会说话了似的。
“您叫我离开京城?”她的眉下垂,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叫我改名换姓,叫我嫁给旁人?”
她这模样有些癫痴,贺桢心头不忍。他拂袖,道:“你自己斟酌罢。若你不走,我也不会赶你。是我对不住你,误了你这一生。”说罢,便掉头离去。
贺桢走出几步后,就听得屋里头传来方素怜的笑声,凄凉无比。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情却是无比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道重担。
待贺桢走后,方素怜慢慢走到宝宁堂外,抬头望着宝宁堂的匾额,膝盖一弯,重重跪了下来。此刻无人在旁,她的眼里满是恨意。
这一天一夜,她没有偷懒,一直跪着。到最后,人已经站不起来了,膝盖肿的老高,却偏偏只能爬着离开。谁也不知道,在地上膝行了十几部的方姨娘,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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