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便是一阵哭嚷的求饶声,“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恕罪”、“奴婢冤枉”,说什么的都有。谢均听着,心知太子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当即浅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这群仆婢又犯了怎样大罪,才惹得您恼怒至斯?”谢均步入东宫正殿,缓声询问。
见谢均来了,太子停下了怒骂,理了理衣袍,道:“均哥,这群仆婢不知好歹,竟敢怠慢于孤!”
谢均问了跪下的仆婢,方知道是因着新来的管事姑姑不知太子惯用的熏香,在主殿里熏了别的味儿,这才令太子勃然大怒。
“太子殿下,这等小事,是宫人粗心之过,您斥责一下就罢了,不必责罚太过。”谢均道,“杖责五十,身子弱的便熬不过去了。如此一来,东宫又得置换新人。”
太子闻言,长长呼了口气,似是缓了怒气,道:“罢了,既然均哥这么说,就留你们一条命吧。日后,不得再有差池。”
那犯了事的姑姑连忙跪地谢恩,膝行着退了出去。抬头时是一脑门的汗珠子,面色煞白如纸,犹如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宫人们各归其职,东宫的主殿里冷清下来。太子在榻右坐下,歪歪靠在缀玉流苏的锦枕上。榻桌上头搁着个掐丝珐琅的熏笼,罩着片儿榴红的纱条,雕出的鹤嘴吐出丝丝缕缕甜腻气息。乍一闻,确实有些甘甜太过。
“太子殿下召微臣入东宫,可是为了武安公主的婚事?”谢均道。
陛下身体羸弱,不能常理朝政。朝中诸多事务,皆移交太子、燕王手中。谢均奉陛下之命,侍奉在太子侧,因此常来东宫议事,百官无敢多议。
“……是啊。”太子剑眉微挑,瘦削的身子孤零零地枕靠着。
太子相貌俊美,却并非是燕王那般阳刚俊逸的容貌,而是阴柔秀气的轮廓面宇。但是他看着人时,目光总锐利得很,恍如一柄出了鞘的剑,谁都能察觉到他的敌意。
“孤只得这一个妹妹,可孤却护不住她。”太子道。
谢均听着,不知该如何安抚。
武安公主是太子的胞妹,也是太子唯一会唤作“妹妹”的人。旁的庶出公主,太子是一概不认的。
这武安公主与谢均差不多年岁,先前已嫁了两回,婚事俱是不如意——头一回是和亲塞外,第二回是嫁给将军——最后,夫君皆以死丧告终。如今她已是第三次出嫁。陛下却挑了年过五十的老臣刘忠来迎娶公主。
所谓公主,享天下之尊贡,理当为天下谋福祉。
生在皇家,就已抛却了某些放肆的权利。
“均哥,你与孤的情分,常人难比;武安与你,也是自小相熟。”太子压低了声音,对谢均道,“若你于前朝进言,父皇定会改变主意,放过武安,让其他公主下嫁刘忠。届时,孤与母后,再为武安寻一份好亲事。”
谢均闻言,道:“太子殿下,公主婚事,不比常人;事关天下社稷,臣不敢妄言。”
“有何不敢?”太子勾起唇角,露出一道危险笑意,眼角有跃跃欲试的杀意,“我看刘忠那老东西,有没有这条命来娶孤的妹妹!”
见太子执意若此,谢均也知多劝无用,便应下了。
不久之后,谢均便出了东宫。
细雨已停,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泥土芳润气息。谢均漫步道中,回忆起父亲临终之前的交代。
父亲说,太子生性孤戾,易行偏道。还望他辅佐在侧,不求功垂千秋,只求无愧于社稷。
想到父亲弥留之际的面容,谢均浅叹一声,对身旁谢荣道:“差些人跟着刘忠吧。他有武略之才,家中兄弟子孙,亦可抗击外敌。若是因一桩婚事折在太子手中,未免可惜。”
谢荣皱眉,道:“若太子殿下打定主意要刘大人的性命,您恐怕就是在做无用功夫了。”
“先护上一阵子吧。”谢均道,“总不能无动于衷。”又走了一阵子,谢均忽有了个主意。他对谢荣道:“你明日将贺桢喊来黄金楼,说我有要事相商。”
“贺中散?”谢荣懵了一下,“小的知道。”
“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谢均道,“是真如表面一般风光霁月、正人君子,还是个为了权利富贵可抛却一切的男人。如此一来,我才好决定,如何帮贺秦氏和离。”
谢荣:“……啊?”
谢均:“嗯?”
谢荣:“您不是说,要和离之人。绝不是贺秦氏吗……?”
谢均:“……”
谢均:“……”
谢均:“……”
谢荣:“小的多嘴!小的该死!小的不该说这话!小的回去跪搓衣板!”
谢均:“可。”
***
次日,贺桢到了黄金楼。
这黄金楼乃是京城中一处喝酒饮茶的去处,常有官员在此宴客,因此不分时节,皆是热闹已极。吃茶的、吆喝的、唱戏的,你落我起,喧哗沸顶。
贺桢是受谢均所邀而来。
这段时日,贺桢对谢均的推崇已到了顶点。此番受邀,他可谓是心潮激荡。
他到了黄金楼,便见到谢均与东宫的另一个幕臣,马国才。二人皆已上座,只余下一个位置等着他。
谢均手执茶盏,目光下落,闲闲望着衣上一团卷涛云纹。他手中的茶有些凉了,味道亦渐淡。待抿一口茶入唇齿间,他便觉得这茶涩味更甚于茶香。
虽茶有些苦,但他却不急着让人换茶,盖因他正思索着其他事情,无暇旁顾。
“我的要求对相爷来说,既简单,也不简单。烦请相爷,助我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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