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回想起前世出嫁时,父亲秦保沉默的面容,心底微微一凉。她那生性优柔寡断的父亲,大半辈子都是在被旁人左右吹着摇摆之中度过的;可在她从尼庵回到秦家的那几年里,父亲也是真心实意地疼爱着她。因此,父亲才会拼破了头,去求那个太子嫔的位份。
但是,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寒了父亲的心。
“檀儿,你此去嫁入贺家,为父便当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出嫁那日,父亲秦保站在她的闺房之中时,是这样说的。
“为父是真心想弥补你,可你不能仗着为父的宠爱就为所欲为。从前你折腾榆儿、枝儿就罢了,为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可这一回,你却为秦家惹来杀头的大麻烦!得罪了太子殿下,你要爹爹与叔父在朝中如何自处?”
从此,她就再也回不去秦家了。
秦檀回了飞雁居,收拾了一下,便上床歇着了。这一夜有些不安静,贺二夫人的屋子那头总传来争执吵闹之声,吵得秦檀醒了三四回。
次日天明,红莲来打帷帐,她一边捧了洗手的铜盆,一边轻声道:“夫人,昨夜出事儿了。”
“怎么?”秦檀在铜盆里泡了会儿手,问道。
“二夫人发了狠,偷偷叫人扣住了丝萝那丫头,在庭里打板子。”红莲压低了声音,一副隐秘的样子,“打了没几下,丝萝下头就流血了,原她早就怀了身孕,已有两个月多了。”
秦檀坐了起来,问:“后来呢?”
“丝萝的孩子没保住,人也昏了。”红莲露出不忍之色,“昨夜那边闹得沸反盈天,就是为的这事儿。后半夜时,老夫人也知道了,气得要命。”
贺老夫人能不气么?贺老夫人可是极想抱孙子的,但杨宝兰善妒,将贺旭看得严严实实;杨宝兰自己又没有子女缘分,过门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怀上。好不容易丝萝有了,竟叫杨宝兰直接给打没了!
“……孩子没了?”秦檀心底咋舌。
她倒是没料到,杨宝兰会狠毒如斯,竟把丝萝打得流产。前世的丝萝,可是凭借着这个孩子顺顺利利地做了姨娘。后来丝萝家平了反,丝萝便抬了贵妾、复了旧姓;人人见了她,都要喊一声“陈姨娘”。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来叫醒我?”秦檀起了身,叫青桑给她穿衣服。
“是大人说的,不要用这些腌臜事情来打搅您休息。”青桑少见地对贺桢有了夸赞之色,“昨夜大人被闹醒后,就把此事处理妥当了。”
想到丝萝腹中孩儿到底是一条人命,秦檀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回头给丝萝送些补品去,让她好好养着身子。她与这个孩子没有缘分,这也是没办法。”顿一顿,秦檀又问:“那二夫人呢?”
青桑替秦檀扣上最后一颗扣子,道:“今早已被送出去了,老夫人说,她患了会传给旁人的疾病,要送到京城郊外的庄子里去好好养病。老夫人说这话时,面色铁青得可怕,想来二夫人她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
秦檀听了,倒不意外:“既老夫人已做了决断,那我们就不要再理会这件事了。”
说罢,她瞧着镜中的自己,默念道:事不过三,她可是警告过杨氏的。
青桑微微露出笑容,宽慰道:“这整日捕风捉影的二夫人不在了,您的日子也会轻松些。”
秦檀却伸手,点了一下青桑的额头,道:“傻丫头,你当真以为杨氏一介村妇,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跑来折腾我?这背后若没有人藏着煽风点火,我是不信的。”
青桑不明觉厉,道:“二夫人的背后还能有谁呀?”
正说话间,外头的丫鬟递了一封信来。秦檀坐在妆镜前,一边由着红莲给她梳髻,一边接过了信。“是王妃娘娘写来的小信。”她笑了一下,撕开封口,取出信纸。
红莲手指夹着秦檀一缕发丝,沉稳问道:“王妃娘娘可是请您去做客?”
秦檀低头读着信,眉间疑云渐漫。“真是奇了怪了,”她抖抖这信纸,道,“王妃娘娘竟在与我打听四妹妹的事儿,还叫我有空带四妹妹去她那儿坐坐。这是吹的哪门子风?”
红莲听了,也甚是奇怪:“平白无故的,怎么问起榆四小姐了?”一旁的青桑挑着妆奁匣里的手镯,嘟嘴恼道:“奴婢不喜欢榆四小姐,她总是阴阳怪气的,说的话又叫人听不懂。夫人要带她去王府做客吗?”
秦檀折起了信纸,道:“我要带四妹妹去王府,四妹妹还未必乐意呢。如今我在秦家可是人人喊打,他们一个个的,见了我就逃,生怕被我连累了,惹来太子爷的怒气。”
秦檀叫丫鬟拿了纸笔,给燕王妃回信。青桑在旁伺候笔墨,小心问秦檀道:“夫人,您要怎么与王妃娘娘说呀?若说您不会带榆四小姐去,是不是有些拂了王妃的面子?”
“我在王妃娘娘面前没什么好瞒的,实话实说便是。若我藏三匿四的,反倒讨人嫌。”秦檀抚平了信纸,道,“我被秦家厌弃的事儿,京中知道的人也多,想来王妃娘娘不会怪罪。”
秦檀写完了信,差人给燕王府送去,就去侍弄院里的花草了。隔了几日,燕王妃就叫王府的下人带口信来了,说是王妃已自己请了秦榆到王府去做客;贺家这头,也要请秦檀去做个陪客,免得秦榆第一次去王府太认生。
秦檀听了,微微吃惊——燕王妃的速度也太快了!
谢盈是王妃,若是给秦家下了帖子,秦榆定是赶着命儿飞过来,秦榆答应去燕王府陪王妃聊聊天,本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王妃还要叫秦檀去作陪,就有些为难人了。
“王妃娘娘这也太不把您当回事儿了!”青桑气鼓鼓的,“夫人都说了,您与秦家闹得不痛快,王妃娘娘还定要您去陪着秦榆,这算什么事?”
“青桑,不得胡言乱语。”秦檀冷瞟一眼青桑,吓得后者瞬间噤声。秦檀理了下鬓发,道,“依照我对王妃娘娘的了解,她绝非那样的人。去,准备些礼物,准备去燕王府。”
***
隔天,秦檀就坐上了马车,去往燕王府。
想到会再见到秦榆,秦檀便颇有些感慨。
她抛弃一切嫁去贺家的时候,满脑皆是自我感动。那时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秦家的其他姑娘们了。未料到,这一世她会在燕王府再见到秦榆。
印象中的秦榆,是个颇为清高的女子。秦檀行三,秦榆行四。论辈分,秦榆得喊秦檀一声“三姐姐”。不过,秦榆这一声“三姐姐”从来都是喊得不甘不愿。
秦榆是长房嫡女,又能写诗作词,小有才名,从来都是自比梅花白雪的。她的容貌随了母亲,是小家碧玉那一挂儿的,只是清秀之姿,而秦檀却素有美艳绝色之名。秦榆心有不甘,见了秦檀,都是一副高傲不屑的样子,今儿个一句“庸俗媚下”,明儿个一句“轻浮做作”,埋汰得很。
秦榆高傲,秦檀不饶人。因性子不和,姐妹两人没少闹过矛盾。
秦檀思虑间,马车到了燕王府。她下了车,就有相熟的下人来迎她。有眼里见的仆从都知道,这位贺夫人是近来王妃跟前的红人,是替着王妃教训周娴的那个,因此对秦檀也巴结得很。
“贺夫人,您总算来了,秦家的四小姐早到了,王妃娘娘就盼着您呢。”小厮一边引路,一边殷勤道。
几人穿过小径,朝着王妃待客的恩波簃走去。未几步,恰迎面撞上了一名男子,正是谢均。
“相爷,您来探望王妃娘娘?”秦檀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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