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来了一个男人,男人问她,“你叫什么?”
她坐在花田中,扯着一朵彼岸花摇头。男人笑看着她,“王维有诗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顺应自然,自得悠闲,坦然面对人生绝境,自在然。日后我便叫你云起可好?”
云起,不错。从那时起,云起变成了她的名字。她一日日在花田等,等着她爱的人,恨的人从她的花田走过。
恨意把她的眼睛烧红,也让她忘了曾经。她没认出陪了她千年的男人,就是那个不听不信她的冤屈,挖了她的心,掏了她的肝的夫君。每每他问起她的曾经时,她都会用细白的牙齿咬住薄唇,唇上一根失血的青。
他总是说,不要绝望,不要含冤。
“桃浅,我的嫁妆可还在?”她是夏候府的嫡长女,夏候府,一门为将。她出嫁之时,父兄倾尽所有,为她准备了十里嫁妆。为得便是让她能够在夫家多一份底气。却不想日后,这份底气竟然成了旁人污蔑冤枉父兄贪腐的罪证。
桃浅点头,“在的。”她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王妃您总说嫁妆不能动。”
“以前是不能动,如今与其留着给旁人占了,不如我们自己用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便不信,她倾尽了所有嫁妆,还护不住自己与这几个侍女。
宁王这些日子睡的不安,他一直在做噩梦。一会儿梦到一个女人一身红衣,双眼浸血,声声喊冤,一会儿又梦到百里彼岸花,女人坐在红花田中无聊的扯着花,他拿着棋盘前去,席地而坐,便在红花田中,与女人下棋聊天。……他还梦到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孟婆打散了他的三魂七魄,她说,“你的时辰已到,该走了。”
他又去了花田,他拉着女人的手,告诉她,“云起,你忘了吗,你叫夏侯宁安,而我是你的夫君,也是杀了你的人。”
他在梦中看到女人在花田疯了一样扯断一朵朵花,然后拼命想要挣脱锁住她的铁链。孟婆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千年誓约已到,他会魂飞魄散。”
宁安红着眼,“不行,他不能魂飞魄散,我还没有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他怎么能死。”
“你若想让他不死,还有一个法子。”孟婆告诉她,她只能以自己去换他。若是她应了,便给她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法子。她可以分离三魂七魄,去找他,只要有一世,他能够相信她,无条件的信任她,她便可以回来,他亦可以回来。
“若是不信会如何?”
“你会魂飞魄散。”
宁安笑了,“我应了。”空了千年的心肝,隐隐作痛。她想问一问,千年誓约是什么,她亦想问一问他,为何陪伴她千年。
只是,她似乎又高看自己了。
三魂七魄不全,怎能生为常人呢?灵魂若有毛病,人就会痴呆。觉魂若有毛病,人就会疯,神经就会散乱。生魂若有毛病,人就容易生病。
一世一魂,一世一魄,一世世的追逐,一世世的心如刀割。偏偏,每每死后,她的一魂或一魄便会回归,她会带着上一世、上上世的记忆,继续遇到他,爱上他,然后被冤、被怨、被杀。
“我累了。”她倚靠在床上,看着桃浅清理着地下的污血,“桃浅,我累了。”明明就是他欠了她生生世世,为何如今却要她偿还?罢了罢了,算了算了。
“王妃,您说什么?”
宁安缓缓摇头,“没什么。”或许,魂飞魄散也没那么可怕。怎么也不会有剥裂三魂七魄疼,不会有一次次蒙冤含恨而亡疼。“桃浅,你去把芍药、柳风和飘桂叫来。”她们四个是她的陪嫁侍女,这么多年,她们无论在宁王府中受过多少磋磨、责打,也依然对她不离不弃,不曾有过抱怨。
四个人很快便站到了宁安的面前。宁安看着她们,微微一笑,“桃浅,你从我的嫁妆中那些银子出来,送去给厨房,告诉他们,日后我的餐食,要按宁王爷的来。不要说什么府中要节俭,府中没有银子,我们自己掏,总归我们要吃好的。”她需要尽快将身体调养回来,若是一直这样,恐怕日后她与王府中的妾室相遇,也无法在气势上压制住她们。“芍药,我知道你的堂妹还在夏候府中,你也去那些银子给她,让她帮我注意着萧姨娘与她的儿女。还有,让她偷偷打点一下,让宁青吃的好一些,用的好一些。”她的母亲是夏候府的嫡妻,生有五子一女,弟弟宁青出生后没多久便去世了。此后,一直都是妾室萧姨娘掌家。以前不曾觉得有异样,如今她死死生生,活了千年,早已不是曾经懵懂无知的女子。萧姨娘表面对他们不曾有过偏差,可至今却未曾给大哥选定亲事,在她出嫁之时,因父兄给她准备了太多的嫁妆,她的不满掩藏不住,这些,她当时竟然没看出来。还以为是萧姨娘舍不得她。
“柳风,王府之中现在有几位妾室,几房通房,她们分别是何人,是皇上赏赐,还是王爷自己纳的,你都给我打听清楚了。”她撑着额头,需要她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只能先将重要的安排出来。“若是需要银子疏通,便记上帐直接拿。切记不要让旁人察觉了。”
“飘桂,你去拿笔墨纸砚来,我写张单子给你,你瞧瞧帮我买来。”
几个人相视,虽然都觉得王妃与之前不同了,但是她的变化让她们欣喜。王妃终于不像以前一样,胆小懦弱,只能默默受人欺凌,被妾室、通房踩到头上都不敢哼一声了。
这一日,宁安坐在门口,手里握着一个印章,就这么坐了一夜。
这一日,宁王坐在门口,手里握着一块玉佩,想着梦中的女子,就这么坐了一夜。
重来一次,你会信我吗?
天微亮,宁安轻叹一声。信与不信都无妨了,这一世,她不想与宁王有过多的接触。她只想找到害她之人,害夏候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