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护工到了以后,她们下了楼,在医院的咖啡厅小坐。夏郁青说:“你也知道,他来了我的婚礼。我知道这很尴尬,但是,也是我们说好的。结婚了就要请对方,我老公也知道的。”
伊九伊说:“听起来你们关系很好。”
这话大概说中了对方的心意,夏郁青有过非常之短暂的羞涩,但是,转而是庞大的忧郁。她说:“我很对不起他,没发现他生病,所以没陪他去动手术。”
“这不是你的错。”
夏郁青端着咖啡杯说:“我们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就关系很近,我经常去他们家陪他学琴。后来他出国,我们就留了联系方式。他琴弹得很好,但他父母出了一点事,两个人都出家了。”
伊九伊起初没听明白:“出什么?”
“出家。”夏郁青解释给她听,“剃头发做和尚尼姑去了。阿姨我不知道,但叔叔好像是在湖北。”
伊九伊觉得很稀奇,这样的事,也确实不常见:“噢,是这样……”
夏郁青说:“我也是心疼他。他一个人在国外,真的很辛苦。我那时候高三,每天读书,复习中间抽空给他发消息。”
“嗯……”伊九伊停顿了一阵,身体向前靠,说,“也算相互支撑了。”
“是吧。”夏郁青目光放空,静默着微笑,“然后,他就跟我告白了。我不想异国恋,一直没答应他。好不容易想通了,没想到才确定关系,他又查出来生病。为了不拖累我,他直接和我提分手了,我哭了很久很久……不是两情相悦就能圆满。”
当然。
伊九伊看着夏郁青,从她的脆弱中读出许多无奈。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夏郁青的手背,安慰说:“没事的。你现在也可以幸福。”
三个月时间飞速流转,夏郁青替姐姐注销了户口,安慰除了吃血压药其他时间都在哭的母亲,因为鸡毛蒜皮的琐事挨父亲的骂,准备起诉姐夫的司法诉讼,然后,工作日要上班。
每一天的每一天,要做的事都有那么多,
爸爸退休多年,之前也是有职位的人,向来注重颜面,起诉要求全程参与。但人年纪大了,多少有一些不懂的地方,戴老花镜动作慢,经常误解律师的意思,但又不承认自己的问题,只能对着夏郁青瞎嚷嚷。
律师提到了案件被当成家庭事务、情感纠纷处理的可能性,父母都很愤怒。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判夏郁青的姐夫,不,应该说杀人犯死刑。
夏郁青和姐姐关系不好,但终究还是家人。她也希望死刑。
律师这种东西,没遇到事就罢了,一旦遇到事就变得至关重要。他们家的,是何嗣音帮忙找人介绍的。他父母也公然表示,会全力帮助他们,大家都是一家人。
夏郁青的父母对何嗣音感激不已。在最艰难的时候,有个这样的丈夫,夏郁青也感到了充沛的安全感。
家里房子不大,夏郁青也就没让何嗣音来。但去见律师时,他都会出现。她在家里住了几天,何嗣音一次都没催促过,还贴心地告诉她,需要帮助可以找他。
住了一段时间,母亲开始暗示着她可以回婆家待一待。大女儿没了,二女儿才结婚没多久,这样总不好。
夏郁青其实不怎么想回去。说心底话,她不怎么喜欢婆婆公公。需要掏钱找人的时候,婆婆公公会帮她,这一点她相信,毕竟这也是面子上的事。但她在家里这么多天,她叫何嗣音不过来,何嗣音竟然就真的没来。丈夫的性格,夏郁青知道,本来就是脑回路一板一眼的人。婆婆竟然也不说说他。
夏郁青回到家,气氛还算好。何嗣音买了点酒,又烤了鸡肉,很温柔地关心她。
他像头巨大的北极熊,忙上忙下。夏郁青坐在房间的地毯上,看着他的样子,这么多天来的疲倦与悲痛一下缓解了许多。
晚上躺上床,两个人各自面向一侧。背靠在一起,身体也暖和得不得了。
像是壁垒般的薄冰被融化,不知不觉,夏郁青已经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我很嫉妒姐姐。”
“嫉妒?为什么?”背后的何嗣音这样说。
“我也不知道。因为……他们总是拿姐姐跟我比,但我又比不过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姐姐跟我睡的上下铺。我爸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张那样的床。我想睡上铺,妈妈怕我摔下来,只准我睡下铺。我总觉得,那是因为他们偏心。他们只喜欢姐姐。我晚上偷偷哭了,以为谁都不知道,结果第二天,姐姐就把上铺让给我。我爬上去,姐姐在上铺搭了一个蚊帐,这样我就不会摔下来了。”夏郁青说,“后来我没领情,还是睡的下铺。”
何嗣音温柔而坚定地说:“青青,你就是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夏郁青转过身来,在背后,何嗣音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在暖融融的灯光里对视。夏郁青抱住何嗣音胖乎乎的手臂,感觉自己搂着一朵云。她抬起头,想再往上睡一点,忽然间,她看到他另一侧的手里握着手机。
那是聊天的界面。屏幕还亮着。
“是谁呀?”夏郁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