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简营是出了诸如严重摔跤、或者挨打之类的事儿,万没想到他是被绑在树上的。
简营穿着件后背已经磨损变薄的汗衫,肩颈的料子显发旧的黄,他身子使劲往前绷着,双手齐腰被指头粗的麻绳返捆在树干上,嘴里往外骂着连篇的脏话。
简昆出现时他努力扬了脖子,像条受困的虫子一样蠕动:“一群狗日的欺负老子没儿子!我儿这不是来了!简昆快来,把你老子放下来,看我不打死这群狗日的……”
简昆站着没动。
旁边的人解释:“前几天他在仓库卸螺丝,大伙儿本来想抓他去派出所的,后来考虑到都是一个厂的,就没报警,打发他走了。”这人说着指指大树下的白色塑料壶,“今儿他又来了,往这些仪器上泼汽油,那可是汽油啊!东西烧了不打紧,连累附近的楼房也烧了可怎么办?我们拦他他就用钢筋条子抡人,见谁抡谁,跟发了疯的野狗似的。”
“你他娘的才是野狗!野猪!野驴子!狗娘养的,放老子下来!”简营蓬头垢面的一张脸因为身体受制涨出恼人的红,“厂子都垮了,那些零件留着有屁用!你们一个两个不愁饭吃,我拿这些没人要的东西去换口饭吃怎么了?打发我走,那是打发吗!逼着老子下跪认错,老子一把火把你们全烧了都是轻的!都欺负我一个老汉,有球的本事!”
刘熊宇个儿不高,壮实的身材和他不苟言笑的五官一样,散发出无声的威严。
他站在几人中间,端详犯人一般看着简昆:“三号那晚我胖揍了刘岩一顿,因为我让他盯着仓库,但他跑出去玩儿去了,后来你爸就出现在这儿偷螺丝。我揍刘岩的时候他都和我交代了,那晚是你叫他出去玩儿的。”
儿子前脚叫走“守门员”,老子后脚就“进了球场”,这事儿搁谁都怀疑父子俩是串通一气。
简昆还没说话,身后的章玥先开口:“那晚我也在,我们一起去给许君莉过生日,路过仓库时偶然碰到刘岩才叫上他的,不信你问他。”
“问他能证明什么。”刘熊宇用下巴指了指简昆,“他脑子里使坏能开口告诉你?”
章玥一股热意冲上脑门,脸都烫了:“你这么恶意猜测别人,不也是脑子使坏?”
刘熊宇被反将一军,怔了怔:“挺好一姑娘,和这种人一起,都混成什么样了。”
简昆往右挪了两步,挡住章玥后冲刘熊宇道:“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你们想怎么办怎么办。”
却闻一声悲号,树上的简营痛哭起来:“……个死逼玩意儿……养你个□□崽子干什么……老子就该一泡尿淹死你……狼心狗肺的东西连亲生老子都不救……”
简昆烦躁地转身。
简营哭嚎着改口:“……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儿子啊、儿子诶,你是我唯一的儿,我的命根子啊……救救你老子我吧……”
简昆不为所动。
他接着嚷嚷:“我泼汽油是脑子不开窍短了路……但卸螺丝是想去买红糖饼……儿啊,你还记得红糖饼吗……那会儿你还小,你妈刚走,我兜里就几块钱……买了俩红糖饼,我一个没吃,都给了你了……你老子我不是个好人,但你也不是喝风长大的,你不能没有良心啊……”
背过身的简昆和章玥面对面,章玥清楚看到他那双时常洋溢着跋扈的眼睛像被黑暗侵蚀了光明。
他站着没动,简营仍在哭啼。
有心软的人劝:“要不这次就算了吧,让他写个保证书,再有下次,咱直接送他去派出所!”
简营连连保证:“我写我写……我再也不干这蠢事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放我下来。”
刘熊宇叹了口气,示意大家解绑。
简昆顿了两秒,转身沉默着往树下走去,章玥立即跟了过去。
简营人瘦骨头重,又一直重心朝下,绳子松懈时树下的人没能扶稳他,他落地时跌撞着前倾,膝盖打滑半趴在地上,险些撞着章玥。
简昆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
简营抬头,浑浊的眼睛正对上章玥的脸。
他一口牙齿泛着焦黄,眉头的皱纹匿藏着极细的污垢,下巴的胡子也没剃干净,黑须中掺杂着银白。
这不经意的一眼简营看的是章玥,内心波动的却是简昆。
松绑后的简营态度还算好,被几个人押着趴在那个滚筒一样的大仪器上写了保证书,又畏畏缩缩道了歉,最后终于蹒跚着离开了仓库。
二人回到旧宿舍的家,简营用响彻楼道的咳嗽清了清嗓子,从腰间摸出把布满油垢的钥匙:“你老子我还是有点用的,我把这门修了修。”
屋内客厅里多了张皮沙发。
“这也是我买的。”他走过去躺下,也不脱鞋,“都说老子赌,赌怎么了,赢来的钱不照样花,我看这厂里的人都不如我,谁家能买这样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