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按下手中奏折,不阴不阳的看她,“你叫朕什么?”
姜雪甄这次没回避他的眼神,她忍着抖,愤恨、委屈、苦楚在这一刻填满了她的心,那几年,他与如秀也曾追逐打闹过,三年时光,他的眼里如秀只是个丫鬟,“李铎,我已尽如你的意,你为什么不放过如秀?”
天子半身靠在龙椅一边的黄金扶手上,伸手在书桌上捡了颗糖吃进嘴里,甜味弥漫,也压不下对她身上香气的贪恋,天子朝她招手。
姜雪甄站着不动,其实她想过示弱,示弱不会让他心生怜惜,只让他会变本加厉的欺辱她。
“你让那丫鬟去看管嫁妆,她从田庄逃去了江南,跑那么远,朕费不少力气才把她抓回来,照着宫规,私逃在外的宫女是死罪,朕不仅没杀她,还遴选出禁卫,让她挑一个中意的夫君,她的夫君是她自己喜欢的,你有什么不满意?”
舌尖那颗糖逐渐在融化,似乎因着那颗糖,天子笑得也有几分甜,“还是说,你妒忌她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这个主子却不如她,嫁的是个糟老头子。”
姜雪甄倏地道,“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放过她,从今往后,我与她不再有主仆名分,你准她离宫,我心甘情愿呆在你身边,任你玩弄。”
天子慢坐起身,只感到好笑,“你把朕对你的宠爱当作玩弄?”
他们一个坐在龙椅上,一个背靠着殿门站立,当中隔的距离足以让天子将她整个人看在眼底,她来的很仓促,外罩的雪缎云纹氅衣甚至连袖角都翻折了出来,却没功夫拂平,她就在那儿,分明也不远,可那周身萦着淡淡光晕,皎白脸孔上的表情是漠然,他怕她突然就消失在光晕里,他又朝她招手,“你到朕跟前来。”
“难道不是玩弄么?”
天子没了声。
“若宠爱一个人便是不顾对方意愿,强逼着对方取悦顺从自己,那这宠爱不要也罢,”姜雪甄扬起笑容,她笑的极浅淡,削减了身上清冷的韵致,娉娉婷婷的立在原地,像一副仕女图,“李铎,你想要的是个玩物,就不要用宠爱来装点你骨子里对我的轻贱。”
天子朝她招手的那只手放下来,眸色寒凉,“因为你不值得朕对你好,你这种人对你越好,你便越鄙弃,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只白眼狼吗?”
姜雪甄笑容没变,“我不欠你什么。”
天子怔住,她果然没有心,“欠不欠朕的不是你说了算,是朕说了算,朕不想跟你扯以前的那些破事,你动摇不了朕的心,朕说过,只要你好好跟着朕,过去便过去了,朕虽不会像从前那般跟条狗似的黏着你,但你毕竟是朕的女人,朕不会亏待你,这样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姜雪甄道,“解除如秀与那禁卫的婚约,否则我现在就撞死在你面前。”
天子发滞,随即见她那轻盈的身体似飞鸟般往殿中盘龙石柱撞去。
天子猛地从书桌后跃起,飞速挡在石柱前面,她是拼了命的,一头撞到他身前,撞得他心口疼起来,可见她软着身晕倒,急忙一把兜抱起人,朝外连唤了三遍魏宏达,魏宏达心惊肉跳的推门进来,正见天子怀抱着姜雪甄,两眼是惊恐。
“去叫吴太医!让他快点!”
魏宏达连连哎着,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小跑着去把吴太医请过来。
每回吴太医来,都得提着一颗心,这次来还是一样,他进到无倦斋时,天子坐在红木交椅上,梅花小榻上躺着姜雪甄,姜雪甄面色惨白,远看都辨不出是死是活。
天子双手交叠的撑着额头,听到推门声,没抬头,“给她看看死没死。”
吴太医心底惊悚,若姜太妃殒命,他今儿个是不是也不能活着走出养心殿了?这念头一起来,他也吓得腿脚发虚,赶紧到榻前先往姜雪甄鼻下一探,还有气息,他心安的向天子道,“姜太妃还活着。”
他就见太子撤了手,眸中是猩红,心里惊奇,天子这模样是都不敢看看姜雪甄有没有呼吸?这得怕成什么样?
“让她快点醒过来。”
吴太医奥奥两声,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熏香,放到姜雪甄鼻下熏了熏,没见人醒,他又熏了熏,还是没见人醒,惊道,“怎么会这样,微臣这醒神香就算是病的半死不活的人闻了,都能立马醒来,姜、姜太妃怎得没动静。”
天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熏香,自己闻了闻,呛的人想打喷嚏,她素日爱洁,不喜脏东西,这么难闻的东西,若她闻到了,必定避的老远,怎么会醒不过来?
天子拿着熏香往她鼻尖凑,都快倒她鼻子里了,她依然没有醒转的样子,天子方才松掉的那口气又揪紧,抓着吴太医道,“你说她没死,她怎么还不醒!她要是死了,朕让你陪葬!”
吴太医吓得腿都站不直,跪在地上朝他拱着手道,“请容微臣给姜太妃把把脉。”
天子松开手,立在床畔身边盯姜雪甄,吴太医捏了把汗,瞧天子这痴魔的神态,姜雪甄若真有意外,他约莫真要跟着陪葬了,他赶忙给姜雪甄诊脉,脉象虚弱,但也比以前好些了,想是他开的补汤姜雪甄喝到至今见效了,若继续喝下去,身子骨虽比不得寻常女子康健,但也不会缠绵病榻,只是瞧这脉象,她应是一直服食厉害的避孕药物,已呈体寒,若日子长了,这身子再想要孩子就难了。
但吴太医可不敢多嘴多舌,毕竟姜太妃是先帝的妃子,诚然现已出家,不能算作先帝的遗孀了,但这层关系以前在,以后别人说起来,也不会忘记,天子也不可能因着美色冲昏了头脑,让一个太妃怀孕生子,所以让她避孕很大可能是天子授意,他若是在这档口不知死活的说出来,就算姜太妃现在平安无事,天子在气头上不定也让他脑袋不保。
“陛下,姜太妃确无事啊。”
天子目色森寒,“你没诓朕?”
吴太医颇有些焦头烂额,“微臣也不知姜太妃先前发生了什么,但现下微臣看了脉象,她确实没事。”
“她要撞墙自尽,被朕挡下,撞到朕身上人事不省,”天子冷道。
吴太医佝偻着老腰,憋闷却不得不回他,“陛下多虑了,这人的身体哪能撞死人,姜太妃确实柔弱,但这些时日喝着补汤也恢复了些,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天子一眯眸,转向榻上的姜雪甄,抬袖朝吴太医挥手,“你下去。”
吴太医巴不得赶紧下去,提着药箱小跑出去。
天子的眼睛就差长在姜雪甄脸上,怎么都看不出她是装昏迷装死的,他忽地坐下,背对着她,“朕确实太纵着你了,屡次三番用死来吓唬朕,朕不是被吓大的,你若是真死了,朕就提姜明入内阁。”
他的威胁显得苍白无力,回过头,榻上人依然不睁眼。
“你的心不在朕身上,朕就要留住你这个人,如秀必须得嫁,就算你寻死觅活,如秀也得嫁给禁卫,她迟早要嫁人,朕给她恩典,找了那么多好儿郎给她,她自己挑出心仪的,有什么不对?”
天子一下站起身,静立片刻,不见她从榻上起来,便抿紧薄唇走出去。
日头渐渐上升,光照到姜雪甄面上时,姜雪甄睁了眼,她在榻上坐起,心神茫然,她清楚天子方才话的意思,他想要把她绑在身边,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她再有第二次出逃的机会,所以如秀必须嫁给他的禁卫,有禁卫在,如秀不会像之前那么容易随便跑了,还有张嬷嬷,他会怎么安排张嬷嬷。
屋门开了些,一前一后进来如意、如棠,两人在窗边见她醒了就赶紧进来,先搀她起来,如意道,“陛下知会奴婢们给您递话儿,张嬷嬷他安顿好了,您不用担心没人给她养老。”
她顿了顿,想到天子的原话,“只要她安分守己,张嬷嬷就不会有事。”
这话她还是如数传给了姜雪甄。
姜雪甄猛然将她们两人的手挥走,孤身走出了无倦斋,背影极萧瑟。
如意和如棠在原地站了会儿,匆匆跟了上去。
姜雪甄再回到佛堂正是用午膳的时辰,她把自己关在主卧里,如意敲门里边儿没声,想推门,却发现门栓上了,随后就是屋里传来东西落地碎裂的声音,这是头一次听见姜雪甄关着门在屋里砸东西。
砸了有一会儿,房门开了,地上碎了一地天子送的瓷器用具,那套描梅紫砂茶具被砸的看不出茶具形状,天子才送来的菊花茶也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