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阮家上上下下有几百口人,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不说别人,就说你的两个兄长,他们都有抱负要施展,你的退亲会给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能知道吗?能保证吗?”
“还有你自己,颖丫头,你的抱负呢,你也不要了吗?你不是对史感兴趣,想入翰林院,修撰史书吗?虽然父亲不清楚你志现在是否不变,但不管是什么,它都会被你的这一场退亲拖累。”
阮问颖怔怔地听着。
入翰林院,修撰史书……曾几何时,她的确有过这样的一个想法,甚至同杨世醒玩笑地说过,道是她若哪年中举,千万要请他走动一二,把她放到翰林院里,让她当一名编修。
杨世醒询问她为什么要当一名小小的七品翰林官,她故意回答说,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夹两句私言写在史里,让后人都以此为论。
……那个时候,杨世醒是怎么反应的呢?
他好像是笑了,道:“那我可得和父皇打个招呼,倘若哪天你中了进士,千万不能放你进翰林院,以免贻误后人,铸下千古大罪。”
引来她的一阵羞恼缠闹,最后被他以呵痒围堵,按靠在床榻一角,于秋日的午后熏风中亲吻上她的唇瓣。
回忆往昔,阮问颖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充满枯叶落下般的惆怅。
不管杨世醒对她的真情有几许,分寸留几何,那些与她的欢欣笑言、亲昵偎语,都是切实存在过的。
她对未来生活的畅想,对嫁给他之后的祈盼,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偏偏、偏偏。
“……为什么,”她低声轻语,“人要为了子孙后代而勉强自己呢,就不能——自私一回吗?”
镇国公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痛心:“你这话问得太不懂事了。你以为,司马大将军和镇国公这两份敕封是凭借父亲一人挣来的吗?不是,是因为蒙了祖上的恩荫。你现在的锦衣玉食也是如此。”
“假使人人都像你这般作想,只管今日不顾明朝,那么阮家早就败落了,哪还会有今日?若为了贪图一时之快,就把积庆全部耗尽,便是知恩不图报,枉为人子!你要做这样的一个人吗?”
声声振聋发聩。
阮问颖被说得既羞愧,又难堪。
一股细小的怒火却也同时在她的心中窜起,让她忍不住道:“父亲能确保阮家每个人都大公无私吗?只出了女儿这么一个不肖子孙?若非——”
她戛然而止。
镇国公蹙眉询问:“若非什么?”
若非她的祖母与母亲深好权势,不惜以偷龙转凤来绵延荣华富贵,并且从小对她潜移默化地教导,将她和杨世醒绑在一块,她也不必面临今天这么一个情况!
阮问颖几乎想要把这些话喊出来。
她掐紧了手心,才没有使这股冲动化为实质,艰难地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把话题回到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上。
“若非……女儿实在不想嫁给六皇子,也不会萌生此意。总之,女儿心意已决,父亲若不同意,女儿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每日至心祈求父亲,望能得到成全。”
镇国公的神情带上了几分失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在我这里一直跪着,求到我答应为止吗?”
“为人子女者,岂可以身要挟父母,行小人行径?你这是在侮辱你自己。为父——为父也非常不耻!”他振袖挥斥。
这是一句相当严厉的重话。
饶是阮问颖早有准备,也还是被说得满面通红,险些滚下泪来。
她告诉自己要坚持住,她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求得她父亲的成全,而是给之后的遭遇做准备、打前哨的。
她也不会用这等手段来逼迫自己的亲人,主要是为了让父亲知晓自己所求,不要在一开始就站到她的对面,同之后的长辈一起对她表示无法理解、大加斥责。
最重要的,是让她的父亲有足够的理由将此一事告知妻子,把他父女二人的谈话和盘托出,让安平长公主能够详细知晓她的决意。
而她真正准备摆在明处的退亲缘由,则要在面对她的母亲时才能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