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到哪去了。”杨世醒哭笑不得地看她一眼,“你以为父皇是因为她私自行动而生气?他气的是她做的这件事!”
“大举开设学堂,收揽农户子女,让他们读书识字,将来有机会飞黄腾达,不再世世代代地过穷苦日子。你觉得这是一个区区朝廷四品命官该做的事情?”
“她做也就算了,像徐茂渊那样漂漂亮亮地把事情办好,父皇心里就是再气,面上也得捏着鼻子叫好,给她赏赐。关键是她做不好。”
“你以为父皇为什么要搁置学堂的开办?两头并进不好做,像你恩师那样,先在长安郊近开几个学堂试试效果,难道也办不成吗?为什么要完全搁置?不肯在朝堂上松一点口风?”
阮问颖迟疑:“……为什么?”
杨世醒道:“因为这会动摇到世家士族的利益!”
“古往今来,朝代改换了多少次?那些世家呢,士族呢,倒下了多少?为什么他们能流传百年,屹立不倒?因为他们把读书当官的机缘都握在了自己手里!”
“倘若寻常人家的孩子都能读书习字,有机会当官,他们的荣华富贵岂不是要被大大减少?纵使榜下捉婿,又能捉到几个?”
“一旦有朝一日,百名进士中只有一名出身士族,其余全是寻常人家的子女,他们还如何以官取利,维持家族富贵不倒?他们会不会有怨言,会不会生怨心,乃至搅得天下大乱?”
“徐家尚有徐茂渊压制,许家她自己或许也能管好,但裴家呢?顾家呢?张家呢?”
“今日顾语司为什么会默许顾语兆大闹讲会?还不是为了探她的口风,看这开设学堂到底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父皇的暗中授意!”
第39章美色误人,难成大器
杨世醒的一席话说得阮问颖震撼不已,她不是糊涂人,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这也是她在不久前才困惑过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身居高位的都是簪缨世族中人——因为他们有条件从小读书识字,在家族的熏陶下积累学识,开阔眼界,就像杨世醒此时对她说的话一般。
如果没有杨世醒一句句把话掰开了、揉碎了和她讲,她可能很难理解为什么陛下会对宜山夫人不满。
一如那些寒门学子,如果没有拜得名师,几乎不可能从书中获得相关的学识。
这与他们是否聪颖无关,有些东西是需要人带领着摸到门道才能豁然开朗的,不然永远会蒙着一层迷雾,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自己想明白,而这样的人千百年也出不来一个。
阮问颖如同醍醐灌顶。
她的心情却无法舒畅,只觉得沉甸甸的,似坠着千斤巨石。
她忽然感到一阵后怕,求助地望向杨世醒,问道:“我是不是该让夫人把学堂撤了?再这样下去,她——她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杨世醒道:“你害怕父皇会对她下手?”
她摇头:“不,我是怕别人会对她下手。”
宜山夫人开设的学堂虽少,达不到杨世醒说的百名进士九九农家的地步,但是这个先例不能开,一旦开了,就会让陛下在日后有依据援引,那些世家士族再要找借口阻止学堂开设就难了。
她连下手的方案都想好了:一个学堂一年要花费五百两银子,而一个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也不及四百两,宜山夫人是从哪里来的这笔银钱?定然是贪污受贿了。
再联合旁人参几本不敬天威、阳奉阴违的折子,陛下就算是想要保宜山夫人也保不住,还有可能不会保。
所以她很担心,非常担心。
杨世醒把她的情态尽收眼底,缓缓露出一个笑,握住她的手,颇为欣慰地道:“看来我的口舌没有白费,你全想明白了。”
阮问颖无暇顾及他的称赞,只用一双含忧带虑的美目盯着他。
对方回睇:“你恩师虽然有些天真固执,但本意是好的,有一颗赤子之心。母后不愿意她糊里糊涂丢了性命,才会在得知此事后派我过来,想看看情况。”
至此,阮问颖终于明白了事情全貌。
宜山夫人因为开设学堂一事,不仅得了陛下的申斥,同时也引起了士族的警惕,危在旦夕。
皇后虽然不浸朝野,却心明眼亮,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对宜山夫人生出了保全之心,才会有母子间的那番密谈和杨世醒今日的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