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囔啥呢?你磕三个,心里?念着点儿。”马秀兰叮嘱唐霞,自己也跟着跪在旁边,用树枝把没烧透的金元宝和黄纸掀起来烧掉,顺手从塑料袋里?多拿了?两块糕饼果子,掰开扔进火堆。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今天老四你受了?孩子们?的头,以后就得保佑他们?,不能瞎出?来,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孩子们?都给你送钱送饭送衣裳……”
重新念叨两遍,马秀兰爬起来拍拍膝盖,又给坟头添了?几铁锹新土,用力拍结实,末了?叮嘱几人回去别?乱说,省得被乡亲笑话。 “妈,你放一万个心吧,我爹刚交代了?少说话,谁敢多嘴呀?”唐贵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我这会儿张开嘴巴,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刘小娥掐住唐贵胳膊,低声道:“别?瞎说,咱爹是正经?自家?长辈,肯定保佑我们?。”
她从惊吓中?回过神儿,心里?迅速活泛起来,一边劝马秀兰放轻松,一边安慰唐霞。“往年烧纸都不见咱爹显灵,今年你双身子送金元宝,他老人家?就显灵了?,可见心里?记挂你,记挂外孙。”
唐霞哽咽着站起来,看看刘小娥又看看姜冬月,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没吭声。
她前后照过三次B超,肚里?绝对是个男娃!
男娃!
……
“这种事难说得很,光咱村里?就有?三、四家?,照出?来是一个模样,生出?来是另个模样,你有?啥办法?总不能塞回去吧?”陈大娘半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手里?摸索着两颗菩提珠子,神色和墙上挂的骑驴老君像一样悠闲。
唐霞双眼?通红:“大娘,你再帮我看看吧,平村镇十里?八乡数你最灵了?。”
“灵也不行,我供奉的神不管送子。”陈大娘睁开眼?睛,“再说你都多大月份了?,可不能草率行动,得惜福啊。”
唐霞眼?神发呆:“我、我……”
陈大娘起初不知道村西坟地?那一出?,只以为唐霞和女婿因为生男生女吵架了?,烧三炷香给她拜了?拜就完事儿。
眼?下看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马秀兰也耷拉着脑袋眼?神乱飘,陈大娘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试探道:“能者骑大马,庸者走小路,还有?愚者挑扁担,一步一步在后头。这神呐,千只手来千只眼?,世间万事照得见。谁要是欺神瞒菩萨,就是犯糊涂啊!”
陈大娘目光炯炯,比身后蜡烛还亮,马秀兰再也忍不住,擦擦眼?角吐露了?实情?:“老姐姐呀,我的命真是忒苦,老四他……”
这回马秀兰不敢撒谎,叽里?咕噜将清早上坟的事情?学了?一边,再三恳求陈大娘帮帮唐霞。 “求求你了?大娘,我年纪轻不懂事,你千万别?跟我计较呀,”唐霞跟着亲妈赔礼,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陈大娘重新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道:“唉,我再给菩萨上三炷香问问吧。”
……
马秀兰母女俩战战兢兢的时候,姜冬月正在家?里?叠元宝,叠好一个吹口气,再将鼓起来的元宝放进提篮,很快做好了?九个。
唐墨在她旁边转来转去,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扫扫地?,到底没忍住那点七上八下的好奇心,小声道:“冬月,你还烧金元宝啊?”
不怕他老丈人也显灵吗?虽说没出?啥事,回想起来怪渗人的。要不是马秀兰压着,唐贵和刘小娥甚至想找陈大娘叫叫。
最重要的是,他也觉得自家?媳妇好像有?一点点灵……
“都是好东西,该烧就烧嘛。”姜冬月边说边把半斤姜米条跟二?十个馒头包好,用毛巾和黄纸隔开,金灿灿的元宝放在最上面。
唐墨瞅着那几个元宝,压低声音道:“冬月,你说我爹他究竟啥意思啊?莫非小霞会生个女娃?”
“……”
姜冬月第一次装神弄鬼骗人,没啥经?验,别?看表面镇定,心里?其实挺虚,顶着唐墨求知若渴的视线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我估摸那意思可能是让小霞少嚼舌头,省得孩子不落好。管她生男生女呢,健康聪明就行。”
事实上,唐霞怀的确实是个姑娘,但不知道是医生看错了?还是机器不先进,她坚持认为肚里?揣着男娃,坐稳胎后特别?张狂,提早在李建军家?过上了?“金孙在手,说一不二?”的生活,隔几天就能折腾着吵架回娘家?。
后来瓜熟蒂落,生出?个女娃,唐霞没少被人笑话,甚至气得病了?一场。
如果她真能从此改改毛病,倒是件好事了?。
唐墨眨巴着眼?睛:“听?我妈说,小霞找熟人超过好几次……”
怕他问出?什么难回答的话,姜冬月赶紧去院里?推自行车,说道:“九点多了?,我得快点走,再晚就赶不上跟姐姐碰头了?,你在家?看好笑安啊。”
唐墨生性忠厚,不大爱琢磨事,立刻被岔开话题:“行,你去吧,中?午我在家?煮小米粥,再炒个菠菜,你赶上回来吃饭就行。”
“咱家?菠菜嫩,你看着点儿别?炒老了?,要是不够再打俩鸡蛋。”姜冬月嘱咐唐墨两句,跨上自行车直奔魏村。
她一路骑得挺快,饶是如此,姜秋红已经?在坟地?等着了?。
看地?上重叠的焦黑痕迹,姜春林三人刚烧完没多会儿。姐妹俩重新画圈点火,顺利烧掉黄纸和元宝,又从附近老柏树上折了?根枝子插到坟前。
“去年雨水多,坟包都冲小了?。”姜秋红拔掉四周的杂草,想骂仨兄弟又坚强忍住,“明年得带个铁锹,最好再给咱爹立个碑。”
姜冬月:“行,我先打听?着,能定就定一个。”
姐妹俩闲话几句,姜秋红就匆匆回高家?屯了?。高成富马上要结婚,房子却没收拾齐整,她这些?天简直忙得脚打后脑勺。
姜冬月则拐过弯,独自去老房子看林巧英,顺道割了?一斤肉和半块豆腐。
“来就来吧,买那么多东西干啥?瞎花钱。”林巧英轻声数落闺女两句,又张罗着生火做饭。
“妈你别?忙活,老黑后晌还得砂光,我坐会儿就走了?。”姜冬月边说边找刀子,在瓮沿磨了?磨开始切肉。
这时节到处绿油油的,地?里?的麦苗、河边的野草、树木的嫩芽……叫人看了?便心生欢喜,仿佛自己也生机勃勃。
但能吃的菜其实很少,往前推十几年,都得担心青黄不接饿肚子。
即使现在条件好了?,多数人也是天天吃咸菜,或从瓮缸里?捞出?来切碎凉拌,或蒸熟后晒成老咸菜就馒头,变着花样下饭。
姜冬月平常过日?子精打细算,今年又提早撒籽儿,堪堪让小菠菜接上了?白菜萝卜的缺,不然也得断几天菜粮。
至于村里?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开春后就经?常结伴去地?里?拾柴火,顺便摘些?野菜回家?。林巧英的提篮里?就放着两小捆,分别?是杏茵菜和灰灰菜,都只有?巴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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