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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冬月做好第六套衣裳的时候,已经过了春分。河渠两侧的杨树探出嫩芽,地里麦苗也蹭蹭拔高,远看像铺开了无边无际的绿色毛毯。
从唐墨起头,全家四口先后脱掉笨重的棉袄棉裤,换上毛衣和春衫。其?他人尚不明显,唐笑安一下子灵活许多,翻起身?来特别利索,甚至能把自己从大床左边一路滚到右边,得意地咯咯直笑。
姜冬月把厚衣裳和两床压风被子拆洗干净,重新缝补后收进柜子,又给儿子闺女各做了一身?新衣服。然?后用三层老粗布配松紧带,裁了个非常结实?的婴儿背带。
这年月乡下有木制或竹制的婴儿小推车,但相当?简陋坚硬,且唐笑安刚满四个月,仍然?是个软乎乎的白胖团子,根本坐不稳。
为了抱孩子出门时可以腾出手?拿东西,姜冬月来回?尝试终于搞出了背带,当?天?就兜着唐笑安去菜地,割回?来两垄嫩韭菜。
随后几天?,靠着三轮车和婴儿背带,还有唐笑笑积极帮忙,姜冬月独自翻垦菜地,撒了一大片春菠菜,还将?地头麦苗稀疏的地方?补了籽儿。
没办法,唐墨最近太忙了,经常九点才回?家,囫囵吃完饭倒头就睡,第二天?五点半又骑车出发?。姜冬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说什么也不让他摸黑下地,宁肯自己带着孩子一点儿一点儿干。
过日子嘛,就是文火炖猪蹄,老太纺棉纱,越着急越乱糟,还不如慢慢来。
这天?,姜冬月正在家里和面准备蒸馒头,唐笑笑手?里举着一节榆树枝,哒哒哒地跑回?来,兴奋道:“妈,村西头在砍树,你看这个!”
只?见榆树枝光秃秃的,仅有树梢残存三两团榆钱儿,饱满而嫩绿。
唐笑笑摘下来放进嘴里,向姜冬月展示她新发?现的奇妙吃食:“有点儿甜。燕燕和赵小勇他们捡了好多,我也捡了两根。”
乡下榆树多,榆钱不是稀罕东西。在姜冬月印象里,小时候魏村人经常摘榆钱,或生吃或掺点儿棒子面蒸熟,虽然?不顶饱,也能糊弄糊弄肚子。
后来生活条件拔高,地里种的粮食和菜够吃,就没人惦记榆钱了。若非赶上村里砍树,唐笑笑还真没吃过这东西。
“笑笑,你先洗净手?,待会儿妈领着你一起摘榆钱去。”姜冬月活好面团,用笼布罩住,“要是摘得多,就回?来做榆钱饭。”
唐笑笑双眼?亮晶晶的:“好~”
几分钟后,一家三口拿着塑料袋走到村西头,就见七八个大人和十几个小孩都在看热闹,还有带着铁锹长锯的。
原来是路边那棵特别高大的榆树中间朽了,半夜刮风吹折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陈爱党怕伤到人,干脆找来收木头的,把这棵榆树砍了卖掉,钱放进大队账上。
“可惜了呀,这榆树几十年了吧?都该挂红绳烧香了。”
“没那么大岁数,顶多二十来年,平村镇那棵五十年的多粗啊!”
“支书就是支书,啥事儿也给村里操心,刨出树疙瘩以后路都好走。”
“可不是嘛,爱党在咱村年轻一辈里数得着心眼?多。”
“收木头的给多少钱?我家也有一棵小树想卖……”
姜冬月和熟识的乡亲们闲话两句,从榆树枝头捋了大半袋榆钱,又从河边折了几根柳条给俩孩子玩,就赶紧回?家做饭。
先把榆钱泡水里洗去灰尘泥土,留出一大碗给唐笑笑生吃,然?后将?剩下的掺了棒子面抟成厚饼,铺到笼屉里蒸熟。
十分钟后,清香微甜的榆钱饭就出锅了。姜冬月尝了尝,感觉有点寡淡,便?拿出小瓷碗,捣几颗蒜配酱油醋,让唐笑笑蘸着吃。
唐笑笑熟练地转过身?背对弟弟,大口大口吃掉半碗,将?新出锅的馒头抛到脑后,问道:“妈,榆钱这么好吃,我们也在家里种一棵榆树吧?”
姜冬月笑道:“桃三杏四梨五年,榆树跟梨树差不多,也得五年开花结果,到时候弟弟都跟你现在一样高了。”
“那么长时间啊……”唐笑笑比划着弟弟的小短腿儿,“榆树长得真慢,假如像麦子一样就好了,我们天?天?在家吃榆钱。”
“没事儿,明年再去摘。”姜冬月给闺女挖了两大勺子让她慢慢吃,然?后趁着儿子睡觉、闺女吃饭的功夫,把馒头收进搪瓷盆里,大铁锅洗涮干净,又用泔水拌麸子喂了鸡。
屋里院里的杂事料理清楚,她重新坐到缝纫机前,铺开裁剪好的布料做衣裳。
虽然?忙了点累了点,但姜冬月真心觉得现在日子很不错,有活儿做有钱挣,干什么都有奔头,连喝白水都比从前甜。
但看在某些人眼?里,就是故意找不痛快了。
“大嫂她肯定是故意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就是充好人装模作样,专门叫乡亲看咱家笑话!”唐霞坐在床头对马秀兰嚼舌根,直说得口沫横飞。
“妈,你是没看见呀,我往石桥村街上一走,十个人里十个都说你对大嫂不好,不给她看孩子。她还挺会说,‘啊没事儿,大闺女是我自己带的,小儿子我也能带,我婆婆没空’。你听听,你听听,冬月嫂子分明是给你泼脏水呀。她倒是称心了,我妈脸面往哪儿搁呀?”
马秀兰沉着脸打?毛衣,压低声音道:“嗨呀,小霞你别说了,你妈就是命歹,儿媳妇一个二个都不是好东西。现在你二嫂一天?天?地在外面逛荡不着家,数落她两句就撺掇小贵子跟我吵架,愁死个人了,我哪有闲工夫管你大嫂?让她自己带孩子去吧,横竖二蛋是我亲孙,走哪儿都得叫我一声奶奶。”
“二蛋”是马秀兰给唐笑安取的小名,她嫌“笑安”拗口不亲近,私底下坚持这样叫。好在平时极少见面,姜冬月和唐墨完全不知道这茬,也就随她去了。
“哎哟,妈你可不能由着大嫂这样作践自己名声呀。”唐霞凑近了说悄悄话,满脸写着焦急,“大嫂生了儿子,腰杆硬得不得了。我哥本来就听她的,再让大嫂天?天?吹耳旁风,以后还能孝顺你吗?”
最可恨的是大哥也对她爱答不理,亲外甥快生了都不说添点奶粉钱,她明示暗示全当?耳旁风。
但这话就没必要说出口了,唐霞啃完剩下半个苹果,随手?将?核扔进院里,再接再厉道:“大嫂自从开了裁缝铺,真是发?达了,过年给她妈做了套里外里新衣裳,你当?婆婆的连个线头都没见着,凭啥给她看孩子呀?切~”
听着听着,马秀兰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闺女,“老黑脾气又硬又臭,姜冬月还不如老黑,你说妈能咋办呀?”
唐霞瞬间来了精神,低声道:“一起看呗。两只?羊是放,三只?羊也是放,加上笑笑统共才四个孩子,你把孙子辈的聚到家里看着,凭谁也挑不出毛病。”
马秀兰“嗖”地瞪大眼?睛:“嗨呀,小霞你想累死老娘吗?把我累死了看谁管你!”
“妈~你咋能这么说闺女?”唐霞挽住马秀兰胳膊,亲昵地放到肚子上,“小外孙还盼着叫姥姥呢。”
“妈你仔细想想,大哥二哥是不是越来越听媳妇的?咱家就剩我跟你一条心了?你得行动?起来啊,先把四个小辈凑成堆培养感情,带起来方?便?。然?后我再抻头,让大哥二哥轮流出几十块抚养钱给你,咱们把当?长辈的架子搭起来,往后说啥是啥,你觉着成不成?”
马秀兰哼唧道:“搭不搭黄瓜秧,都是你妈当?家作主,改天?再说吧。”
一看亲妈这模样,唐霞就知道她心动?了,急忙添砖加瓦:“妈,你甭发?愁,旭阳跟笑笑都是大孩子了,有啥零碎小活的能干。等笑安稍大点儿你再提这事儿,保准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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