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昏暗的清晨,远处几声闷雷响过,云层堆叠厚重,天反倒比半个时辰前更暗了些。
眼看着又要下雨,墨三看着疯了一般往各处草丛里钻的公子,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公子,一天两夜了,您一刻都未合眼,还是……还是歇一会儿吧……”
桓翊薄唇紧抿,眼神已有些涣散,前世失去她时那种锥心之痛开始从四肢百骸处觉醒蔓延,他显些站立不稳。
墨三适时扶住他,见他并未推拒,尝试将他扶回去休息。
“哔~~~哔~~~哔哔~~~”
桓翊浑身一颤,反手抓住墨三的手臂,“你听到了吗?”
“什……什么?”墨三忍着手臂上的剧痛,有些被自家公子满眼的猩红吓到了。
“是她!一定是!”桓翊甩开墨三,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朝着哨声的方向疾奔而去。
……
扬州城,同祥客栈。
午后韶光明媚,风暖和煦,客房里绛红的床幔好似撒了一层金色的粉末,梦幻泡影一般。
宋时祺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影怔怔出神。
从山里被救出来后她就被送到这处客栈养伤,与在安平县第一次梦魇时一样,她再次在梦境与现实中迷失,两世纠葛,她分不清楚了。
姨母说将她从山上救出来的是扬州府衙的人,可她好似看到了前世夫君,虽然梦境里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可在被救出那一刻,她分明知道那是他。
他一遍遍唤她“漾漾”,原本想要任由自己睡去的她意识逐渐回转,恍惚之中她被拥进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淡淡的沉香气息萦绕周身,他抱着她在林间奔走。她以为他终究是回来找她了,毕竟她盼了那么久……
左侧额头传来突突的刺痛,好似在提醒她那些皆是她的幻觉。
该是幻觉的。
那个宋时祺到死也没有等到他。
沉浸在暖阳之中的宋时祺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看向床边案几上那个一分为二的核雕,不论在山里是梦是醒,她前世夫君同她一样重生了却是真真切切的。
新婚那夜,她只同他一人说过,她最珍贵的百宝箱里有九连环,有核雕,有小鸟哨子,她想瞧瞧内里藏了机关的核雕是什么样的。
那年生辰他送了她的,他要她寻找核雕里的玄机。可那时她太伤心了,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爱慕的端方君子也会同样爱上自己,果然,他给原配刻了一箩筐,给自己只是顺便而已。
上一世,到成亲前都没有人送过她生辰礼,那么这两年,那位所谓的送生辰礼的“故人”,只会是他了。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又松开,她想逃却逃不开。
所以这些年她始终留意的京城高门子弟,原配亡故,育有一子之人,她遍寻不到,是不是有他做了手脚,是他刻意隐藏的吗?
他到底想要如何?
原本以为哭干的眼泪再次在眼里聚集,宋时祺轻声啜泣,直至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房门被一把推开,姨母满脸焦急惊恐地跑进来,“祺姐儿,漾漾,漾漾诶,我的漾漾诶……”
“姨母!”宋时祺投进姨母怀里,放任自己宣泄这些年来的苦,“我不要,我再也不要……呜呜呜,我再也不要……”
再也不要嫁他!
……
宋时祺直在客栈里休养了一个月才好,听姨母和姐姐说原本桓夫子邀请他们去桓家在扬州的别庄修养的,姨母做主婉拒了。
姨母被救多亏了船上的桓家护卫,当时战况激烈,护卫少了好些个,歼灭那群匪徒后桓家人将姨母送到了这处客栈暂时落脚,若是再去桓家别庄修养,那可真的是叨扰太过,受之有愧了。
宋时祺和姐姐也赞同姨母的决定,不知怎的,她对桓夫子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人到近前又觉得害怕。或许正因着他是与自己有着云泥之别的高门子弟,故而才有此感受吧。
这次劫难真真是惊险万分,姨母原本打算直接回京,不再往下走了,宋时祺却坚持去一趟杭城。
无论前世那个人重生与否,她都决定了不再嫁他,此生有家人相伴,她要过自己想要的日子,那么姨母的劫难必须要去面对。
在她的劝说下,姨母最终决定不在苏州停留,直接坐船到杭城,祭拜完亡夫了却心事就回京。
可她们到了杭城,派出去打听消息的护卫就回来禀报,说是姨母那个被关在牢里的前妯娌一个月前就病死了,而姨母的前婆婆,如今也卧病在床,据说也就这两日了。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就如那年在安平县她试图去救跳入洪水中的父亲,回京城时准备横眉冷对那群势利族老,那种她铆足了劲却无用武之地,事情提前按照自己的预想发生的感觉。
无法把控,心生惧意。
姨母祭拜了亡夫,看墓地年久失修,不忍心,准备多留两日,找人修缮了再走。
这期间那位救了姨母的侄子江谦登门拜访,带着他们娘仨逛了大半个杭城,姨母十分开心。
几日相处下来,那江谦果真如姨母所说,彬彬有礼,胸怀坦荡。他已中了秀才,说是今年就打算进京为明年的秋闱做准备。
姨母自是热情邀请他同他们一道回京,江谦答应了。
准备启程回京的前一天晚上,姨母跟姐妹俩促膝闲谈。
“这谦哥儿是真好,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没有失了本心,正直善良,实属难得,以后定然是个有出息的。”
“姨母,您三天两头夸江家表哥,我和姐姐耳朵都生出茧子了,要不您认他做儿子得了!”宋时祺笑道。
“促狭鬼!还敢开你姨母的玩笑!我倒是想白得这么个好儿子,不过他父亲建在,自是认不得的!”姨母眼眸亮闪,笑看着两个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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