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这句话不停在韩煜耳边回荡,像赴死到了时辰,他知道该有个了结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经得起现实的磋磨吗?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维护果儿到底的,但当郡侯的爵位从他身上剥离的时候,他忽然就后悔了。
那日阿娘换上冠服出门,临到她登车的那一刻,他都觉得她是在吓唬自己,虎毒尚且不食子,天底下哪有不顾儿女前程的母亲。所以他放心地搂着果儿,关心她的身体,向她承诺将来,他甚至已经想好要替她弄个假身份,就说是遭难的远房表妹前来投靠,不说做正室,收进房里做妾总是可以的。
阿娘出门又回来,他仍未放在心上,大抵是骗他进了宫,实则去外面转了一圈吧!
当然,上房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毕竟爷娘与子女之间的斗争,就看谁沉得住气。
可谁知隔了两日,宫中的诏书从天而降,严辞斥责他忤逆,褫夺了他的爵位。那一刻他直接傻了眼,做梦也想不到,阿娘真会上疏陛下。
领旨之后瘫坐在地上,他茫然问阿娘为什么。阿娘冷酷地告诉他,韩家绝不会因为一个他,得罪当朝太子。
没了爵位,天翻地覆,他终于可以放心与果儿在一起了,代价就是失去居所、用度和所有仆从。
郡侯府没有果儿的容身之处,她被驱赶出来,他只好领着她去了别业。晚上相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激情与战栗,也没有了郡侯与婢女身份的悬殊,他们变成同命鸳鸯,谁也不知道归路在哪里。
贵可生闲情,贱则生怨怼,他开始憎恨现在的种种,怪果儿红颜祸水。原本是打算送走她的,可她说自己有了身孕,他又犹豫了。
然而今日见了太子,那句话狠狠敲打了他,他惊惶地意识到,太子知道的,恐怕比他以为的更多。
要一辈子沦为猪狗,和她捆绑着坠入地狱吗?眼前有把上岸的梯子,是放弃,还是挣扎着重新爬上去?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终于推开半掩的门扉迈进门槛,这是他授爵之初置办的别业,院子很大,但没有家仆,到处显得空荡荡地。
垂着袖子进门,果儿见他回来忙迎上前,急切地问:“郎君,大娘子答应了吗?”
韩煜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她好像没有往日的娇俏了,脸色泛黄,唇上也起了皮。
他不动声色撤回手,一屁股坐进交椅里,乏累地说:“辛大娘子恨不得吃了我,还是太子殿下容情,许了我一个仓曹的职务。”
果儿有些失望,“仓曹是几品官?”
韩煜无奈地惨笑,“从七品。”
从七品相较于二品的郡侯,可说天悬地隔。果儿有些愤懑,“太子殿下拿郎君当乞索儿,还有那大娘子,也太不念旧情了。”
她的话,又一次深深刺伤了韩煜的自尊心。
“乞索儿?”他忽然捶了一下交椅旁的香几,捶得轰然一声巨响,“我变成乞索儿,到底是拜谁所赐?要不是你,挡在我与二娘之间,我早就与她定情,早就向她下聘了!我问你,为什么我的书信迟迟不能送到二娘手里,你又为什么扣着二娘的信件不肯给我?你从中作梗,那些小心思我早就看透了!也怪我自己瞎了眼,不爱贵女爱贱婢,一步步被你拖累至此,真是我的报应,是我活该!”
果儿被他大吼大叫一顿,人像风里的枯叶般抖起来,“郎君是在怨怪我吗?是谁说看见我,就想起那个青梅竹马的房中人?”
所谓的房中人,就是从小伺候韩煜的婢女,那婢女上年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遇见果儿,让他无端生出了亲近之心。
他脸色灰败,慢慢颔首,“是我糊涂了,把对她的思念,转嫁到了你身上……可你为什么那么恶毒,要不是你的那些主意惹恼了辛家,辛家也未必置我于死地。”
果儿大哭起来,她当然也有自己的懊丧之处,原本是做够了伺候人的活计,想借着他一步登天的,结果最后走到这样田地。
如今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必须紧紧抓住不放,便哭着说:“郎君,我的图谋,不过是想与你在一起啊。”
韩煜苦笑连连,“现在你终于和我在一起了,你觉得欢喜吗?我一无所有,只剩这处房产,等荷包空空的时候将这里卖掉,你我就真的变成乞索儿,要沿街乞讨为生了。”
说得果儿惶恐起来,“郎君,不会的……何至于……”
韩煜舒了口气,重挺了挺佝偻的脊背道:“我打算去商州了,长安实在让我待不下去。”
果儿说好,“我这就收拾行囊,陪郎君一起去商州。”
结果韩煜不说话了,只是定眼看着她。她明白过来,“郎君是想抛下我吗?”极度失望后,负气道,“也罢,你去商州,我回辛家。二娘子素来心肠软,只要我与她说,当初是受郎君所迫,被郎君强占了身子,二娘子自会同情我,重新收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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