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沈灼洲突然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眼角下的泪痣沉思片刻,对二徒弟说:“茂尘啊,你出去请掌门来一趟吧。”
“啊?现在吗?”梁茂尘闻言把锄头一扔,疑惑地抬起头问。
沈灼洲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为师有些事要做。”
***
“裴倨!”秦商子附在裴倨左耳上黑玉耳坠上用力地对他嘶喊着,依旧激不起他半点反应。
秦商子心情一点点凝重起来,裴倨陷入昏迷已经一个时辰还多了,往常明明三柱香的时间他就能醒过来,这次却出了意外。
而且最关键的是,裴倨身体里的灵力已经开始暴乱,狂躁的灵气搅得整个黎乡山上鸟兽飞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裴倨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还要重新寻找宿主。秦商子一狠心,打算动用点万不得已的手段。
就在他马上要附到裴倨身上时,一道恐怖到令人颤抖的灵识往洞府里一扫,秦商子立马一个刹停,重新钻回剑里。
清虚仙尊锁着眉走进来,他两鬓稍白,长到腰际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用紫檀木冠束在脑后。他直直走到裴倨床边,两指抵在裴倨眉心,一道稍微温和一些的灵识探下去。
裴倨显然因为清虚仙尊的动作而变得更加痛苦了,他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艰难地喘息着,意识却在这种痛苦中渐渐清醒起来。裴倨浑身是汗地睁开眼睛,淡琥珀色的眼瞳里泛着从深处蔓延出来的红血丝。
待到裴倨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他像是承受着什么浓重的恨意,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掷向清虚仙尊!
接着裴倨猛地拿起床边的剑,凌冽剑光不带任何迟疑地向清虚挥去!
清虚轻松地挡下裴倨的攻击,但眉头却蹙得更深了,不是因为小徒弟对自己的攻击,而是因为裴倨所使出的招式——这分明是一道配合着元神才能发挥出来的攻击。
裴倨是下意识将它用出来的,但是,清虚仙尊又用灵识扫了一眼他的境界,没有错,依旧是金丹期。
金丹期的人,怎么会对这种招式如此熟练?
清虚仙尊眸色沉了沉,刚打算调动灵力,裴倨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骤然松开自己挥出到半空中的剑,妖剑从指间滑落,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一道刺耳的铮鸣声。裴倨脸上也重新恢复一片漠然,他在清虚面前低下头,声音干涩嘶哑地说:“弟子有罪。”
“无碍。”清虚没把他刚才的攻击放在心上,目光一寸寸扫过裴倨看似恭敬,实则僵硬挺直的脊梁。
清虚仙尊沉默片刻后开口:“……裴倨,你可知道我们无情道,修的究竟是什么道?”
“弟子不知。”
清虚仙尊眸光淡淡,“无情道,不是要你简单地断爱恨、绝嗔痴。你要学会用天道的眼光看待世上的一切,若是对一个人持有悲悯,也应对所有东西一视同仁。‘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最后,清虚仙尊意有所指地说:“不要为了你的私欲,破坏天下一体的平衡。”
裴倨躬身行礼,头却始终没有抬起来,他有意地回避清虚仙尊的目光。
“大道为公,为了整个仙域,一两个人的生死是无所谓的——”清虚仙尊忽然把手落在裴倨肩膀上,俯下身子,定定地逼视着他,问:“你明白吗……?”
裴倨也抬眼向清虚仙尊看过去,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犹如飞燕剪尾。
他忽然笑了,面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傲慢和神性,裴倨缓慢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弟子明白。”
清虚仙尊确认一切恢复原状之后就离开了,只是离开时,又在裴倨所在的洞府外下了一道结界,以免他再次灵力暴乱,引得黎乡山躁动不安。
裴倨在清虚仙尊走后,始终低低地垂着头,他静默片刻,忽然冷笑了一下,手掌兀地锤在旁边的桌台上!
尽管裴倨竭力克制着自己残存的恨意,但是石质桌台仍然化为齑粉。
秦商子从剑里钻出来,像团雾一样若隐若现,吸收了妖剑中的怨气以后,他已经能长时间地待在空中了,即使不附着在物体上也不会灵体受损。
“怎么回事?”秦商子小心翼翼地向裴倨询问,“你刚刚直接攻击清虚了……你还记得吗?你小子现在怎么在他面前怎么一点都不掩饰恨意了?演不下去了……?”
与刚刚一副恭顺模样的形象相比,裴倨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俊美的脸上围绕着一股阴鸷死气,他一把扯下自己的绑发的缎带,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混着汗水粘在脸上。
裴倨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一边努力平复着心情,一边漫无目的地来回走,最后,他忽然站定,仰起头,目光没有落点地凝望在看不到光的屋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