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占有欲十足的牢骚,宁卿抿唇,唤了她一声:“小铃铛?”
奚茴这回没有什么都藏在心里了,直截了当地说:“这个称呼也只能哥哥喊。”
“奚茴。”宁卿叫了奚茴的名字,奚茴也没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在等这个梦境结束。
宁卿将奚茴拉入她的世界里,其实也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你看这满山的红枫如何?”宁卿突然问奚茴一句莫名其妙的问题。
奚茴索性无事,便简单地欣赏了一下,红枫的确好看,尤其是她才经历过一场生灵涂炭,见识过被摧毁的繁荣人间,便更觉得宁静美景的难得。
“好看。”奚茴实话实说。
宁卿又道:“这里曾是我的一位故人为我所创造的世界,无所事事时我便喜欢来红枫处静坐,只是我与他已经许久不曾再见过了。”
“他死了?”奚茴问。
不能相见,除了生死相隔,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呢?
宁卿摇头:“他没死,却比死亡更悲哀,他化作了一堵结界墙,为苍生牺牲了自己永生的自由。”
奚茴听这话觉得耳熟,眨了眨眼便想起来这是谁的故事了。再看一眼离自己不远的女人,宁卿神女的圣光如水纹流转,发丝袖袍无风亦翩跹,奚茴心中讷讷,原来这还真是个神仙。
灵璧神君的事迹只要是行云州人从听得懂人话起便知道了,甚至在行云州内许多户人家的案台上还供奉着一张没有脸的灵璧神君象,如今也不知是怎样的契机,奚茴竟误闯了神明的世界,听了一段宁卿与司玄的过往。
故事很单薄,明明时间长久,却没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唯有相濡以沫的陪伴与彼此心意相通的默契,成了这两人之间所有的感情。
宁卿说完她与司玄的故事,又问奚茴:“若当时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奚茴席地而坐,感受着湖面上吹来的风。如今神女就在眼前,她也不能将那些发生过的事迹全当神话故事来听,而是自由散漫地捡起一片红枫叶在手指间把玩,想了片刻后回一句:“若是我,我不会去碰上古咒印。”
宁卿意外于奚茴的坦诚,她双足未及草尖,而奚茴却大咧咧地坐着,她们俩分明离得很近,却划分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这样眼见着苍生凋零,世间摧毁?”宁卿道:“我记得你是以性命相救,才换来了谢灵峙的命。”
奚茴撇嘴道:“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便会做出冲动的抉择,那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活不了,但若我有自由去活的机会,我才不会用自己的命去换旁人的命。”
“可那不只有一条人命。”
“那又如何?我与他们非亲非故,这世间便是血浓于水的至亲都能痛下杀手,何况那些见面不识的其他人?因两界变故,苍生受苦,我便要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们,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了?世上哪有如此道理?”奚茴道:“我没受过几人恩惠,连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都做不到,更别说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要了自己的命。”
“如此想法,未免太过自私。”宁卿抿唇。
奚茴瞥她:“人自私些不好吗?不可以先为自己着想吗?那人生下来到底是为旁人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的?不可以害怕?不可以拒绝?不可以退缩?不可以自私吗?若只想让自己活着是自私,如何才算自爱呢?”
宁卿一时哑言。
奚茴说得没错,若站在一个寻常人的角度,她为自己考虑亦不能完全说成自私,只是司玄到底不是寻常人。
“天降大任,有能者需顶之。”宁卿轻声道。
奚茴才哦了声:“那看来灵璧神君生来,就是要为他人牺牲做准备的,他是苍生性命的关键。”
宁卿反驳:“自然不是。”
奚茴这回只是笑一笑,什么也没说了,她看宁卿的那一眼让宁卿突然明白一件事,明白云之墨的由来,也明白为何奚茴之于云之墨,是他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司玄自然不是生来便随时为了苍生牺牲,这是他的选择,可说是选择,能力与职责将他推上了唯一一条路,他也有过游疑,便是那一瞬产生的不甘,造就了如今的云之墨。
因为苍生需要拯救,他们祈求神明,等待希望,司玄就是他们的希望。若当初没有司玄,如今两界合并,早已生灵涂炭,虽祸不及苍穹,可又何来后来曦地宁静的六万余年。
奚茴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宁卿提起过去的无奈,是他们当时并没有给司玄选择的机会,不是司玄可以化作结界壁,亦可不化作结界壁,而是他必须得去鬼域,得做这个阻拦鬼域向曦地融合的墙。
若当时有两种选择放在司玄面前,司玄依旧会选择牺牲小我,可苍穹之上众仙默认,司玄没有第二条路。后来的六万余年他虽受曦地百姓敬仰,成了旁人口中的神话传说,但在六万多年前司玄还活着的时候,确实没有人给予过他选择自我的尊重。
他们默认了司玄的身份地位与能力,默认了他的牺牲,记载了他的功德,否决了他的些许退缩与不甘,抹杀了那种类似于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