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鬼气散成满地尘嚣,没有神力幻化春之境的潼州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万物凋零、枯萎,从天而降的雪也越来越大,如鹅毛般簌簌落在了灰暗的天地之间。
凌霄在彻底消亡前,脸上露出的是解脱的释然,她护在林霄身上的一缕命火燃烧至最后一刻,脆弱的火光成了一朵鲜艳的凌霄花落在了林霄的手心里,到底是烟消云散。
云之墨的命火并未收敛,他不是只想烧死凌霄的魂,他更想烧光潼州,烧干这一片天地,甚至……他也没打算从这场火焰中抽身离开。
行云州中有人活着,为何死的偏偏是奚茴?
宁卿看见那些活着的人中,唯有一个没有被凌霄的命火庇护。青年浑身浴血,伤势重到离死亡只剩一口气,他的胸前放着一块碎裂的明晶玉佩,身上不知多少伤口,却难得保住了完整的魂魄。
宁卿认得他,他是岑碧青培养的下一任漓心宫长老,是奚茴的表兄。
时间回溯到半日前,谢灵峙将明晶玉佩交给奚茴的时候,鬼气如山崩海啸朝他们吞了过来,奚茴满脑子回荡的都是谢灵峙说的那句奖励,所谓好人有好报,大约在这一瞬回馈到了谢灵峙的身上。
奚茴做出的一切都未经思考,她就像跳下银叶小舟护住那名女童碎魂时冲动,以自身挡去了鬼气猛烈的攻势。她也不知谢灵峙当时是否能活下来,可她知道,左右她活不成了。
她是为救人而死的。
宁卿心有愧疚。
行云州的人说奚茴是怪胎,说她生下来时天降噩兆,说她在行云州劣迹斑斑,死不足惜,但这世上若人人皆被温柔以待,谁又会成为那个恶人呢?
宁卿将那些身受重伤尚且昏迷的幸存者收入袖中,再去看仍在燃烧命火的云之墨,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弹过,跪在废墟里的男人正在以他沉默的方式殉葬。
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宁卿无法对他说出口,若她没有因为急于唤醒司玄而与云之墨一同困在了行云州,或许潼州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她心下伤感,也未立刻离开,更不敢轻易靠近。
眼看命火燎上了云之墨的发,破碎的引魂铃从奚茴的手指缝间滚到了地上,叮铃铃一声铃响,云之墨浑身一震,心跳骤停。他的眼前布满了血色,却依旧能在火焰中看见点点星芒,如灵光汇聚,逐渐缠绕上了奚茴细瘦的手腕。
云之墨这才敢看向怀中的少女,那些灵光从地底浮出,像是萤火虫般附着于她的四肢百骸,这一瞬云之墨连呼吸都忘了。
怀中冰冷的尸体逐渐有了体温,她身上破碎的伤口开始渐渐流出鲜血,云之墨不可置信地将脸靠在了她的心口,直至白雪覆盖了他的发丝,他才听见了一声轻轻的跳动。
缓慢的,却有力地敲击在了云之墨的耳畔,就像是将他也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小铃铛!”云之墨敛去命火,立刻于周身设下结界,生怕有风吹草动惊扰打破了他方才听到的心跳声,就怕……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云之墨的声音很温柔,落在他肩上与发上的白雪正在融化,只是他的身体血液倒流尚未回暖,冰冷的手轻轻触碰奚茴脸颊上细小的伤,抹去一粒血珠,那么点儿温度,却像是将他灼伤了般,让他不敢轻易动弹。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不敢相信的惶恐。
云之墨捧着奚茴的脸,喊着她:“小铃铛,不要吓我,也不要骗我……若醒了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宁卿以为,他情伤太重陷入疯魔了,可当她看见云之墨设下的结界内,奚茴周身萦绕的冷色银光,心下忽而沉了沉,像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又觉得不可思议。
“小铃铛……”云之墨没忍住又落了泪,他将手按在奚茴的心口,动也不敢动,掌心下微弱的跳动提醒他奚茴还活着,可他不知要如何唤醒她。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被命火烧焦的土地上顷刻便被纯白覆盖,甚至将那些血色也一并掩藏。
宁卿哑着声音道:“带她离开潼州。”
这一声叫云之墨发颤,他慢慢回头看了一眼宁卿,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宁卿还跟在他的身后,心中痛恶又有一丝庆幸,宁卿既然也看见了,便说明不是他疯了。
奚茴的确还没死。
“冷不冷?”云之墨搂紧奚茴,他吻着她的耳廓,轻柔道:“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云之墨走了,宁卿还未离开,这一次她没有跟上前,只是一个人在雪里待了许久,再看向被凌霄摧毁的潼州,狼藉之上,寻不到一丝生气,不久后这里便会与鬼域融合。
潼州阴气太重,不适合奚茴修养,所以她让云之墨带她离开。
被破坏的引魂铃扭曲变形裂了一条缝隙,宁卿在里面找到了一粒由神力化成的恶鬼眼珠,而那丝神力属于司玄,只是或许这世间,再也没有司玄了……
神明与凡人一样,只拥有一个魂魄,即便魂魄分裂成两面,一个升为潼州的天,一个沉为潼州的地,却也不可分割。
凌霄的恶魂死了,连带着她善良的那一面也会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