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关于死亡的话题,奚茴难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重新坐回了窗边,看着晋岚王府的小厮撑着雨伞快步往回走,而因为这场说来就来的雨,街上行人三三俩俩,前段时间还因外来人变多而热闹起来的晏城,一夕间安静了下来。
“千目,你还记得你死之前叫什么名字吗?”奚茴问:“我听人说,人死了之后很少会有能保全意识的,绝大部分的凡人都会在魂魄离体的那一刻忘却生前的快乐、痛苦、烦恼与忧愁,归于游魂一缕,自然而然地轮入鬼域。”
若连生前经历都忘了,必然也不会记得姓名,和对她而言最终要的人。
奚茴虽是行云州人,可也是凡人,便是行云州里活着时再厉害的仙使,也有死后将活人忘得一干二净的。
“不记得了。”千目道:“您也说了,我死了两万多年,那么久远之前的事儿,谁还记得呢。”
“那你记得什么?”奚茴又问。
千目道:“记得我是从渡厄崖被人丢下去的,大约是走运,我的眼珠子多,分身也多,虽被剥夺了一部分的命火,却难得在问天峰下生存下来了。当时焱君见我有些自保的能耐,许是认可我,也许是好奇,便没为难我,甚至在后来我替他办成了几件事后,得到了焱君的重用。”
不得不说,在渡厄崖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行云州被结界庇护后六万多年,在千目之前被丢入渡厄崖下的恶鬼比比皆是,他也不是第一个从命火中逃脱的鬼魂,那些恶鬼大多在鬼域划地为王,千目没少受欺凌。
恶鬼之间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过他们统一惧怕封印之地的男人,那个男人拥有剥夺灵魂中命火的能力,只要他将命火收走,任何灵魂也别想再存于世间。
千目不是多血腥残忍的恶鬼,他的魂力也无法凝聚成攻击性,唯一的能力便是能将他人的眼目化为己有,多了些逃脱的本事和打探消息的本事。
云之墨虽时常惩罚他,但也同样庇佑着他,这两万多年来只有千目摸通了对方的脾性。跟在云之墨身后,有所依仗,总好过与其他恶鬼争夺地盘,时间久了,他亦可以借着云之墨的势狐假虎威,云之墨还不会管。
提起过去,千目有些滔滔不绝,奚茴也颇为感兴趣地听着,待到对方说到见她从命火中活着掉入封印之地后,奚茴打断他。
“那你说,我死后是不是也能和你一样,保全自己的意识与意志,成为一个能自我决定的鬼魂?”奚茴道:“你也说我很特殊。”
这种特殊性,不代表她死后必能保全魂魄完整,但千目会察言观色,立刻恭维奚茴:“姑娘这么聪明,况且有焱君在,怎么也不会轻易死掉的。”
奚茴自有些小聪明,如何听不出鬼说的当然是鬼话,可不妨碍她在听到这话后心情好了些。
只是心里对云之墨的想念越发重了,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儿,办何事,又何时归来?
目光落在窗外,奚茴有些意外地朝外伸出手去接细密的雨。
冰凉的雨水打在掌心,溅开的雨水有几滴洒在了她的脸上,风中传来的凉意一如轩辕城之变,可与轩辕城不同的是奚茴在那灰蒙蒙的天空下,零落的大雨里看见了几丝纯白漂浮,又被雨水打散。
“下雪了?”她轻声问出,有些惊喜。
从小到大,奚茴还没见过雪的样子。
大雨中夹着小雪,只那么零星几片都能被她发现,千目也朝窗户爬去,黑乎乎的一团粘稠上数十颗眼珠子垒在了一起,果然看见了雪。
行云州从未下过雪,这也是奚茴第一次见到雪真正的样子。
可潼州因有神明而四季如春,又为何会在今日落下雪来?
轰隆一声雷鸣惊醒了她,再顺着电光看去,奚茴眼也不眨,声音略沙哑:“千目,你是不是说过晋岚王府里有怪物?”
“是。”千目道。
奚茴接雪的手指转了方向,指去了黑云密布的一处问:“那怪物,可是长那个模样?”
千目顺着她的指尖看去,若非他无心,此刻恐怕便要被吓得心止了。
就在不久前晋岚王府还有人邀请奚茴入府去尝一杯林霄的弱冠礼酒,这才没到一个时辰,晋岚王府内就彻底变了模样。
晏城中高楼不多,晋岚王府在诸多亭台楼阁之间远看也不起眼,一栋栋楼房围墙与屋檐上行挂着的凌霄花彻底将偌大王府包裹其中。就在此刻,乌云坠下了苍穹,像是要将天与地融合,黑色的风暴卷起了雨雪在晋岚王府上空肆虐,杀戮从风中带来了丝丝血腥,便是隔着这么远的奚茴也能闻见。
哀嚎声四起,而那风暴在雨雪中旋转,将一个个被卷入其中的人撕裂撕碎再吞噬,轮廓影影绰绰的,却像是一个闻乐起舞的女子。
客栈忽而震颤起来,晏城的房屋、地面开始扭曲,逐渐产生裂缝,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地底跑出,而那满城的凌霄花被风雪打落,艳红色如血如雾般在狂风骤雨里翩跹。
“不好,快走!”
千目感受到了那股威胁,一如他不久前在晋岚王府感受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