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跑了一趟繁城府衙,调到了十年前的一纸卷宗。”应泉从袖中拿出一卷泛黄的旧纸,他甚至没展开给人看黄之谦脸色便霎时苍白,方还挺直的腰背又无力地弯了下去。
“这卷宗上只寥寥几笔,记录了十年前百琼楼西春探路口曲氏糖水铺子老板娘的死因。老板娘因铺子收摊太晚,急归家故走了小路,被突发狂病的疯狗咬死,被人发现时已是第二日巳时,肠穿肚烂。”
应泉抬眸看向他:“当年将此案落定的人,就是如今的陈知州。”
黄之谦缓慢地走了两步,几人立刻警惕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却见他只是扶着一旁古椅慢慢坐了下去,待他坐下后双腿双手还在忍不住打颤,沉默着听应泉说下去。
“十年前的事无从追究,曲氏与你的关系也无人知晓,若不知今日苏怜姑娘提了一句,我也不知你竟与陈知州有仇。”
旁人或许真的早已不记得那个糖水铺子老板娘了,即便有个别记得的,却谁也不知道她与黄之谦的关系,唯独苏怜不同。
当年黄之谦的爹考了半生才考到一个秀才,黄之谦不愿走他爹的老路想要重新经商,本想找个小铺子盘下,恰好他看中的店铺位置便被一个启扬来的女子提前定下了,黄之谦对那女子是一见钟情。
因那女子不识字,说还是多读书以后当大官好,黄之谦便花了一年时间看书,来年就考上了秀才,还是廪生,得彼时的陈知州青睐,想此刻为他铺好官路,来日还能借黄之谦的光。
只可惜不过一年光景糖水铺子就关了门,老板娘被疯狗咬死,黄之谦也再未走上仕途。
他考上廪生的那一年颇为意气风发,走哪儿都有人认得,百琼楼里的姑娘自然也听过他的名声,苏怜就是那时注意到黄之谦的。
可惜苏怜是罪臣之后,贱籍挂身,自知配不上黄之谦,便只敢默默地多看他几眼,便是这别有用心的关注,反而叫她看穿黄之谦对糖水铺老板娘曲氏的喜欢。后来有一日他在长安街酒楼请人吃酒,说自己要订婚了,那时苏怜被他其中一个同窗带出银妆小城,还提前吃过他一杯喜酒。
再后来,便到如今。
黄之谦想杀陈知州,必是因为曲氏当年的死因另有原因,最重要的是案卷记载,曲氏被疯狗刨开了肚子,肝肠翻出,还被吃掉了心脏。
没了心脏这一点,立时让应泉想到了这大半年来繁城死掉的那些人,所以才会有第二封信符,让陆一铭千万要拦住黄之谦。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谢灵峙问。
黄之谦沉默着,架在膝盖上的双手握在一起逐渐收紧,他这些年刻意去回避过去,从未与人提起过。那张枉顾事实的卷宗也不过是陈知州一人决定,关于曲氏的死因,这世上在意的人屈指可数。
“我只是没想到,苏怜居然会知道我这么多事。”黄之谦的声音沙哑,多年说书半掐着戏腔,如今坦然一切后再开口说话,他自己的声音却显得无比苍老。
“如果不是苏怜姑娘提起一句,我也不会心生疑虑去府衙查关于糖水铺曲氏之死的案卷。”应泉顿了顿,若非曲氏被野狗吃掉了心脏,他更不会将这一切与十年后繁城死人关联在一起。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那些死者都吸入了迷香,因为杀人的不是妖也不是鬼,而是人。
“你杀了他们,挖出他们的心脏,再让新月配合,修复他们的皮肤,造成是恶鬼杀人的假象。”谢灵峙点了点头,总算想明白了这一点。
新月是狐妖,擅画皮,想要修复死人的皮肤以她的妖力并不多难。
陆一铭听他们这么说有些糊涂了:“等等,二位师兄是说那些人都不是狐妖所杀?那狐妖为何帮他隐瞒?而且你们不是说见过那狐妖吸食人的精气,她,她如今还在旖华庄内,就快要被齐晓他们就地斩杀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应泉皱眉,脊背生寒,没想到弯弯绕绕,他们险些着了黄之谦的道。
“想必我们最后捉到的,也未必是那只狐妖。”谢灵峙心下略沉。他忽而想起黄之谦在酒楼里说过的那个故事,狐妖断尾求生,以假死瞒天过海,那如今齐晓控制住的那个,恐怕就是她舍下多年道行断去的一尾。
黄之谦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引陈知州现身,谁知先引来了行云州人,于是他将计就计。故意散播狐妖之说叫行云州人注意他,再故意挂着妖丹让自己涉案,与狐妖做一出他被迫成为帮凶的戏,再叛变狐妖好让谢灵峙与应泉信他的话。
行云州人想抓狐妖必然不会在城内动手,要想把狐妖骗出城外就需理由,恰好国公爷前两个月在繁城造势落下话题,他们便顺着这个理由让狐妖来旖华庄。是谁与官府提起旖华庄的?想必在他们不知情下,黄之谦在府衙出现,便是要让官府想起旖华庄的存在。
连环杀人关乎陈知州的官位,旖华庄更是陈知州爱惜有加的私产,要在他的庄子里捉妖他必然会出现。
黄之谦假借还妖丹的名义上山,只要见到了陈知州,他便可孤注一掷行刺。
“到头来,你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给曲氏一个说法吗?”应泉摇头:“这些人何其无辜?况且曲氏也不是陈知州所杀,你怎能……”
“无辜?”黄之谦忽而打断应泉的话,他双目如寒刃般看向应泉,彻底撕下自己伪装的面具,也撕下了这么多年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谁无辜?你说那些该死的畜生们?他们可不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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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华庄内妖气散尽,齐晓等人见黄符包裹了一团,狐妖褪去了美艳的画皮,没化作原形,却成了条带血的长绒白尾。
庄外山下阴风阵阵,陈知州见庄内所有的光一瞬消失,妖啸也停了,山林中仅剩瑟瑟风声,他连忙问道:“怎么样?他们怎么样了?”
秦婼哪知里面如何了,倒是跟她一起过来的季宜薇颤抖得越发厉害,两眼一翻,倒在了马车旁浑身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