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奚茴数千里之外的山巅,独峰高耸入云,烈阳透过云层落在山顶之上,这里四壁陡峭,像是从天而降的刀刃劈开了一座毛笔山,便是行云州的人也别想登上顶峰。
千目方被云之墨从地底拉上山峰时吓得浑身眼珠子都快散了,他平日藏于地下,鲜少直面阳光,便是恶鬼也畏惧光芒,烈阳晒在身上的感觉就像随时要将他融化,若千目也有人的身躯,必然大汗涔涔,面色苍白。
即便云之墨可保他不被阳光晒到灰飞烟灭,千目也不敢轻易跟随对方于白日行走,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站在了曦地最高处,悬崖下滚滚云海看不见山川人烟,彷如独此一座山,一个世界。
这座山直面阳光,却是彻骨的寒冷。
千目匍匐的地面上结着厚厚一层冰,触手冻得他魂魄乱颤,再抬头朝把他拉上来的人看去,玄衣生火,寸寸朱纹上的火焰都活了起来。云之墨乌发及地,垂在身侧的手因用力而绷起青筋,皓白的皮肤上赤色符文若隐若现。
他背对着千目,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这七日间,云之墨不曾离开这座山。
这里是他放眼所及最高的山峰,也离太阳最近,他虽不喜欢苍穹,可阳光晒在身上的温度却能短暂缓解他魂魄里生出的寒意。
宁卿于行云州布下阵法,启阵的那一刻,云之墨便感受到了身体里所有血液刹那冻结,从骨血里钻出的符文刺痛每一寸皮肤,像是置身于寒渊之中,就连行动也变得尤为僵硬困难。
可他还能忍受,这一忍,足足七日。
白天有阳光倒还好说,只是到了晚间山顶阴风阵阵,那冷意叫他额头疼得仿佛要从里面裂开似的,千锥万锤不过如此,忽起的暴戾让他想就这么冲进行云州,冲到宁卿那个女人的面前掐断对方的脖子,再将她挫骨扬灰。
云之墨被束缚了几万年,难得来的自由却也这般被动。
他知自己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也知此刻一旦见到宁卿,被他压制下去的司玄便会醒来,故而他宁可忍受,宁可与这上古咒印对抗,也不能冲动地去杀了宁卿。
千目不知云之墨将他拉来的原因,可此刻他却知道,焱君未出声,他不能问,不能动。
就在千目以为自己的魂魄便要冻在这座山巅上时,云之墨终于开口了。
“她呢?”
他的声音沙哑,只要张口,那冰冷的寒意便像吞下冰刃般割裂了他的嗓子。
千目立刻明白他问的是谁,好在这些日子他都跟在奚茴身后,正要开口,又见他挥手道:“不必告诉我!”
千目顿时噤声,那高大的身影倒映在他身上每一个眼珠子里,他看见云之墨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似是在极力忍受痛苦,寒气再度蔓延,只见他忽而转身。
凌厉的双眸刹那逼近,千目匐得更低,云之墨如同野兽挣脱最后的枷锁,苍白的脸上看似平静,那双危险的眼却布满猩红,沉声道:“说。”
千目立刻道:“奚茴姑娘已经到了百花州连樱山,再有一日就能到奉城了。”
奉城,是谢灵峙等人的目的地,也是戚枫与戚袅袅的故乡。
云之墨不在意那两个魂魄,更不在意谢灵峙等人,在得知奚茴所在的刹那身影便消失在山巅崖边,吹过千目脸上的那阵风似乎都带着肃杀之气,而他又死里逃生了一回。
云之墨想见到奚茴,却又不想见她。
他知上古咒印对他的作用,也只宁卿厉害之处,可关于这具身体,关于他的过去云之墨谁人也不想提及。
正因如此,在感受到身体异样,符文再生的刹那他便离开了奚茴身边,藏匿于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山顶,布下结界,想要自我消磨,与咒印抵抗这难熬的百日。
可到底是没忍住。
没忍住把千目从鬼域拉出。
没忍住问出她如今所在。
此刻也没忍住步步生风,恨不得将这数千里路撕开一条口子,能一步跨到她的面前。
他记得,奚茴的身上是暖的。
少女八岁扑入封印之地的寒水中时,云之墨拥过她,她的身体是令人舒适乃至愉悦的温度,只要触碰到了她,咒印封锁灵魂带来的痛苦就似潮汐退回深海,保全他的理智。
寒冷刺痛云之墨的大脑,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口鼻吞入冰渣,身体里的血液越沸腾,他越抗拒咒印,便越疼,越冷。
耳畔引魂铃的铃声传来,一声比一声急切,云之墨忽而笑了起来,笑容破开冰冷的面容,原来他的小铃铛,也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