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佑长老负伤,古雨长老与典长老去了问天峰,分队离州之事便落在了岑碧青与长沣的身上。听到岑碧青说便是前段时日因斗殴滋事关禁闭的弟子也可破例放出,随众弟子一并前往曦地后,谢灵峙的眼神便一直看向她了。
直到两宫长老将诸事交代妥当了,也没人提起,谢灵峙没忍住在即将散场时开口,打破了静谧。
“请问长老,关幽禁的几位师兄弟们,是否也能破例放出?”谢灵峙是对着长沣长老问的。
岑碧青眉头轻蹙,看向他,她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谁。
去凌风渡关幽禁的,如今只有三个还在里面,一个关了三日,一个关了十七日,还有一个……关了十年。
十年之期漫长,当年长沣亲口提要关奚茴幽禁,十年一过,他似乎早就将此事忘记了,事实上,好像整个儿行云州,除了谢灵峙之外,再没其他人还记得奚茴。
近日事多,加上问天峰下封印一事扰得长沣头疼,果然他没想起奚茴,便对谢灵峙道:“既然禁闭的放了,那幽禁的也都放了吧。”
“还请长老赐令牌。”谢灵峙没提醒长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奚茴救出。
先前本就说了幽禁十年,距离奚茴关幽禁的十年之期仅剩两个月,她人在里面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谢灵峙不敢胡乱猜测,只在心底祈祷,她一定还在,也一定还活着。
得到长沣长老的令牌,谢灵峙不卑不吭地退下,就像没有私心般缓步转身,气定神闲地离开了芝仙台,与其他弟子一并消失。
岑碧青在人走了之后,才朝长沣看去一眼。
长沣长老摸了一把胡子,转身看向灰蒙蒙的问天峰,那里昨日还是赤红的,今日便阴气沉沉了。昨日之事他们虽有心隐瞒,却还是透了一丝风声出去,门内弟子私下议论不断,还是早日将他们放出去才妙。
他们都是年轻的儿郎少女,去大千世界,好过留在行云州,面对渡厄崖下的恶鬼。
“你不怕把她放出来,她会记恨你,也烧一次你的金桥宫?”岑碧青问。
长沣捏着胡须道:“到底是你的女儿,你就当真不在意她的生死吗?”
岑碧青沉默,长沣又道:“十年,从无人能在凌风渡中活过十年,不说她是否真的还活着,便是活着,如今也是要跟谢灵峙他们一并离开行云州的,这样更好,我原就想把她送出去……”
出了行云州的结界,奚茴若再想回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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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渡里的银杏树长得很好,都说银杏树小时长得快,越大越长得慢,奚茴种的这棵恰恰相反。
初时因她觉得煎熬,日日数着银杏树上的叶子,每日数许多回,故而她觉得这棵树就像是停止生长了。后来知晓自己何时能出去,能离开了,注意力不在这棵树上,这株银杏反而疯长起来,长到如今已是小楼一般高大。
凌风渡小世界里的光随着奚茴走动而动,此刻微弱的星芒如一粒粒萤火轻飘飘地浮在银杏树的周围,最矮那一层枝丫上,奚茴正靠着树干合上眼,也不知睡了多久。
奚茴很少做梦,因为十年来她都生活在这片方寸之地中,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也只能与影子沟通,她目之所及很狭隘,狭隘到便是闭上眼睛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画面。
关于童年的记忆也在日复一日中变得模糊,凌风渡里没有镜子,她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样,也忘了年幼的自己长成哪般,记不清岑碧青的面容,却能记得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与漓心宫里焚香的气味,还有……岑碧青身边的少年影子。
许是因为临近自由,今日倒是让奚茴意外地想起了过去,但过去实在算不上美好,靠在银杏树上的奚茴眉头蹙起,想要立刻从旧时光里走出来。
浮在奚茴身侧的光因为她略急促的呼吸而起伏,那些莹莹星火落在了长裙上,就像是她整个人在发着光,便在这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黑影逐步而来。
火焰无声,只在刹那点燃,就像是当初于凌风渡的黑暗中烧开这片小世界般,那火光一寸寸吞噬草坪,沿着银杏树而去。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风吹起了奚茴的裙摆,淡紫色的长裙包裹着小腿,扫过她的足背,微凉中含着几滴露水,惊醒了浅昧的少女。
奚茴猛然睁开眼,入目所见便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暗红色的火光顺着草坪一寸寸烧毁了她赖以生存的世界。奚茴胸腔一窒,连忙从银杏树上跳下,朝大火奔去。
火势烧得很旺,惊得奚茴一时忘了呼吸,眼看大火四面八方地朝她逼近,奚茴只能一步步后退。小世界里的风越来越大了,那风将薄雨吹至奚茴的身上,就像她发了一场汗,浑身湿透,却见火光吞噬了那棵她养了十年的银杏树。
就在方才,奚茴还睡在上面,碧绿的叶片如薄玉,覆盖在无数枝丫上,而此刻被大火燎过了枝干,银杏叶却在几息间枯死,化作了鲜亮的金。
那是银杏树秋天的样子,也是奚茴第一次看见这棵树会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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