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茶香,觉得心旷神?怡,杜月娘更谨慎些,又道:“这个气味浓,你怀着身子?就怕熏得睡不好觉,快些出去?透透气。”
“你舅母提醒得对,”邵筠之也?道,“我也?在想这件事,既是你想学,干脆就让他们在院里再?砌几?口灶,这样一来气味发散得快,就不怕了。你快出去?散散吧。”
他出去?安排砌灶的事,明?雪霁便?跟着杜月娘去?外面散步,浮洲岛很大,来了这么多天,她还是没能够把岛上走完一遍,今天拣了个从前没走过的方向慢慢走着,杜月娘陪着她,絮絮讲着岛上的事,谁家新做了亲事,谁家刚生?了孩子?,又是谁家养了只猫,总跟邻居的狗打架。
明?雪霁觉得欢喜,觉得轻松,岛上的一切跟京中,跟她从前生?活的地方那么不同,让她想起杨龄给她看的书里有一篇《桃花源记》,也?许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吧,她的世外桃源。
遥遥望见田地那边男人女人们在翻土,收拾庄稼和菜蔬,沙滩上男人女人们在打渔织网,叮铃叮铃,清脆的銮铃声,杨桃在教几?个女孩子?骑马,笑语声很大,像不停冲向岸边的,雪白的浪涛声,这一切在京中都很少见,京中讲究女人们要贞静柔顺,不得擅自出内宅,尤其不能当着人面大声说笑,那么多不允许她们做的,在这里,都可以。
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当初回来时,只是觉得元贞逼得太紧不得不走,只是想看看外公?,想知道母亲的家是什么样子?,如今她是真的想留在这里了,这里,也?是她的家,她的桃花源。
“那是什么?”杜月娘忽地说道。
明?雪霁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海面上有船,不是岛上的渔船,而是很大一艘,有点像元贞来的时候坐的船,甲板上隐约能看见许多人站着喊着,声音夹在浪涛里断断续续听得不很分明?:“海州太守陈……拜上邵海公?……镇北王殿下……”
沙滩那头,邵七匆匆走来:“娘,妹妹,海州太守求见。”
是为了元贞吧?明?雪霁下意识地望向石屋的方向,这么多天了,近在咫尺却没有见他,她也?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忍住,然而自己也?清楚,在他没想明?白今后?该怎么相处之前,最好不要见他,那么他现在,想明?白了吗?
“这个太守上岛前知道还知道先?求见,没有来硬的,比咱家那个女婿懂事些。”杜月娘也?知道肯定是为了元贞来的,半真半假揶揄。
明?雪霁不觉又涨红了脸:“舅母,他,他会改的。”
肯定会改的,他什么都懂,只是性子?太骄傲太强横,他那么小就得一个人在宫里挣扎,性子?就是那时候养成的,慢慢来,他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他那么爱她,他们还有了孩子?,他肯定会改了性子?,好好跟她在一起。
“我看他这几?天似乎也?有点回过味儿了,”邵七怕她害羞局促,岔开了话题,“我这就过去?看看,顺便?说太守的事。”
他快步离开,明?雪霁目送着他的背影,不觉又望向那间石屋。大半个月不曾见面,他现在,怎么样了?
石屋里,元贞听见了水声,抬头,看见独木舟如箭一般,邵七来了。
元贞沉默地看着,比起前几?天,此时恼怒下去?了一大半,关在屋里不得自由很不好受,不止是他,当初她,可能也?是这个感觉把。
他是真心为了她好,可他的好心,和此时他亲身经历的难受,到底应该如何取舍?
元贞想不太明?白。如果换做是他,哪怕外面再?危险,谁也?休想关着他,他宁可死?,也?绝不要被人关着不得自由,可她是不一样的吧?她不像他这么皮实,她柔软温和,很容易受到伤害,危险和自由之间,哪个对她更好呢?
独木舟停在屋前,邵七没有开门,笑着说道:“怕你暗算,我就不进?门了,跟你说一声,海州太守来了,想要求见我祖父,我猜多半是为了你。”
朝廷的镇北王被岛上捉了,太守自然不敢怠慢,自然要飞快地跑来劝和。真是多管闲事。元贞冷哼一声:“让他回去?,我的家事,不用他管!”
他也?知道是家事啊。既是家事,既是一家人,做什么还这么横,但凡他肯低头叫他一声大哥,他也?愿意帮他一把,起码让他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可他这样子??还是得再?磨磨才行。邵七划着桨,独木舟灵巧地调了头:“我这就去?安排见面。”
该死?,他明?明?说了不见,邵七到底听懂了没有?好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涌起来,元贞咬牙:“我说了不见,让他回去?!”
这脾气,还得好好磨磨才行。邵七划着船,不紧不慢往前:“朝廷这阵子?正在商议开海禁,风声都已?经放出来了,但凡开海,邵家肯定是头一个得联络的,说不定以后?就要常跟海州那边打交道,先?跟太守见上一面,维持维持关系也?不错。”
船一点点走远,元贞怒火汹涌,他说了半天,邵七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对牛弹琴吗?抬高?声音:“让他回去?,开海的事我就能给你们办了,何须见他!”
邵七只当没有听见:“这几?天妹妹正在跟着祖父学炒茶,等开了海,正好带妹妹去?那边茶山看看,坐船过去?,两天时间就能到。”
簌簌!元贞一个箭步追到窗前,扒着窗框大声道:“她身子?弱,你折腾她来回跑做什么?连我坐船都吐,她能不吐吗?”
她还真是不吐呢。邵七笑笑的,也?不接他的话茬,只管自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听说这位陈太守官声还不错,至少眼下看来倒是个知礼节的,起码知道上岸之前,先?问问主?人家的意思。”
是说他上岸之前不曾询问邵家的意思吗?谁叫他们一声不吭,背着他把她带走!元贞咬牙:“邵七,你聋了么?没听见我在说话?”
船停了,邵七回头,刻意的惊讶神?色:“镇北王是在跟我说话?”
他果然是在戏弄他!元贞窝着火,一双斜飞的黑眸瞪住他,一言不发。
“怎么样镇北王,”邵七笑,他站着没动,手中的船桨在滴水,哒,哒,哒,“说了半天没人听,这滋味很不好受吧?”
该死?,他竟如此可恶!元贞怒到极点,又突地顿住。在哪儿听过这话呢?是了,她临走之前跟他说,等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听我说话了,我再?回来。
他自然是愿意听她说话的,她跟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听着。薄唇抿紧了,元贞沉默着,他听是听了,可那些话,他听进?去?了吗?有当成一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