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沉默了好一会儿,本能地回避起“离别”这两个字,她望向那道闭合的棂窗,“好像没有下雨了。”
但纸鸢还没做好。
天见晴,徐鹤雪魂体虚弱,勉强能维持人形的时间,他都用来做纸鸢或看账册,从蒋府中得来的那十几名官员十五年内的官职升迁变动,他都熟记于心,这十几个名字之间唯一的关联,便是十五年前代州与雍州之间的这条路线。
他们在十五年前,都是代州到雍州沿路的官员。
想通这一点不算难,难的是这些官员在十五年间虽有升迁,却都不在京,要查,便只能往代州去。
“代州你我都不用去,这十几人中,有一个前年被贬官到丰州的,名唤钱唯寅,此人曾是我的同窗,逢年过节亦有书信来往,但去年,他从任上突然消失,下落不明,可是昨夜,我却收到他的手书,说他便在此地,请我前来,说有话与我交代。”
蒋先明站在一间破旧的屋舍前,低声与身边的年轻男女说话。
老内知在旁为他提灯,而倪素与徐鹤雪则各自提着一盏琉璃灯,帷帽之下,他们的眼睛同时注视着那道歪歪斜斜,将落不落的院门。
“我身边没有什么会武之人,故而才请公子前来。”自上次的刺杀过后,蒋先明更谨慎许多。
徐鹤雪不言,以剑鞘抵开院门,里面黑漆漆的,待他们几人走进去,院中才添了一些光亮。
这是一间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院子,杂草长满砖缝,尘土极厚。
“老钱,我是蒋先明,你在何处?”
蒋先明瞧了瞧四周,却不见有人,他便索性提高声音。
但等了半晌,倪素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灯火照见檐下成片的蛛网,在夜风中微荡。
“老钱?”蒋先明的眉头皱起来,不禁疑心自己被戏耍。
可偏偏那手书上的字迹,的确是钱唯寅亲手所写,他应该不会错认才是。
徐鹤雪忽而侧脸,一双眼睛盯住那漆黑的正堂,他敏锐地听出些细微的响动,随即快步上阶,暖黄的灯影随着他的步履铺入正堂,倪素看见他剑刃出鞘,很快那堆杂物中间便有一人从阴影里站起身。
他衣衫褴褛,散着头发,胡须几乎遮了他半张脸,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颓废。
“蒋先明,我是信你才会冒险找你,可你为何要带这些人来!”那人僵着脖子不敢动,声音里带了点怒意。
“你都失踪一年了,我忽然收到你的手书,怎会不疑心?老钱,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你不必害怕。”
蒋先明提着衣摆跟随倪素走进堂屋中,先将他瞧了一番,才又说道,“咱们不如说一说,你找我,到底是因为何事?”
徐鹤雪收剑入鞘,那钱唯寅才如释重负,他看着蒋先明衣着光鲜,便打量起自己这身乞丐装束,不由苦笑,“咱们几个旧友当中,便只你最风光无限。”
“你弃任而逃,是因杜琮,还是他上面的人?”蒋先明却也不兜圈子,径直问道。
钱唯寅乍听此言,他眼底立时浮出一丝惊愕,“你……知道了什么?”
“杜琮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他的账册在我手里,近来,我又查了一本满裕钱庄的暗账。”蒋先明正愁此事该如何继续查下去,却不料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弃任而逃的钱唯寅,竟主动找上门。
“老钱,你这些年,往杜琮手里送了不少钱,你们这些人当中,却只有你被贬官。”
蒋先明这话正刺中钱唯寅的痛处,他神情灰败,长叹一声,“那是因为,我实在拿不出钱了。”
“你是正经科举出身,却为何不知自重?”蒋先明心中复杂,当年与此人交游时,他尚是一个意气风发,满怀抱负之人。
“自重?我要如何自重?”钱唯寅一身脏烂衣裳,也没有从前为官时的讲究,一屁股坐在地上,“净年,十六年前我便在泥潭里了。”
“十六年前,杜琮,也就是杜三财奉旨从代州粮仓取军粮运送至雍州边关,时年,你在代州任通判。”
钱唯寅忽听那戴帷帽的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他神情一变,转过脸看向那人。
“钱唯寅,你的泥潭,可是十六年前代州的粮仓?”
徐鹤雪隔着帷帽,盯住他。
钱唯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