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金口玉言要重推新政,而吴继康的罪名中有‘藐视新政’一项,此项便已经定了他的死罪,今日虽还在议罪,但我想,议罪的重点也不过是处斩之期。”
徐鹤雪坐在软榻上,背对着那道素纱屏风,“还有……”
“还有什么?”
“也许处斩之期不会那么快,因为治罪吴继康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官家也许要先处置谏院与翰林院的一些官员。”
他说。
倪素沉默片刻,她大抵也能明白,即便是韩清与孟相公,也并非是出于纯粹的目的来助她伸冤,他们身在官场,本有一番腥风血雨之争。
“我可以等,我一定要在刑场亲眼看着他去死,但我总觉得我在做梦,只要我一睡,再醒来,就什么也不剩。”
也许是伤处疼得她很恍惚,令她总有一种身在幻梦之中的感觉。
“那你会怕重来一回吗?”
“不怕。”
即便重来,她也不惧为兄长再讨一回公道。
徐鹤雪轻抬起一双眼,凝望窗棂之外,烟波浓雨,秋意无边:“那就睡吧。”
他的声音有种安抚的力量,倪素的神思越来越混沌,听着耳畔秋雨,这是她来云京之后,最为安心的一觉。
——
正如徐鹤雪所料,十月初这道降罪国舅吴继康的敕令只是一个开端,正元帝针对谏院与翰林院的一场清洗一直持续到年关将近之时。
夤夜司的刑池几乎被鲜血充斥,牵涉其中的数十名官员,贬官的贬官,抄家的抄家,受刑的受刑,整个云京城都笼罩着一片阴云。
贪墨疏浚河道款项的官员也一一被处置,其中便有太师吴岱,被褫夺衣冠,革除功名。
“你夤夜司近来事忙啊,我看你似乎都瘦了一圈。”
孟云献才回到家中,一身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只取下长翅帽,放到一旁,便接来韩清递的茶碗。
“忙些是好事,当初反对您反对得最狠的那些人,经此一事,已除去了好些个。”韩清眼底难掩疲惫,但心情却很是不错。
谏院与翰林院之间早有争斗,而孟云献暗地助推蒋先明将冬试案上奏官家案头,便是猜到官家定会请两院官员共同议定此案。
争执是必然的。
演变成水火不容的两方争斗也在孟云献的意料之中。
他们并非是真的在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冬试举子而争执不下,闹到这般火势不能收敛的地步,无非“党同伐异”四字。
没有几个人真的在意“倪青岚”这个名字,他们只是借着这个名字,将一桩舞弊杀人的案子,变成了攻讦打压异党的政治斗争。
而孟云献与韩清也在这场斗争之中,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促成了这桩超越冬试案本身的斗争,并趁此,除去了好几个当初反对新政,攻讦孟张二人的顽固不化之辈。
孟云献慢饮了一口茶,道:“你我除去的,是几块阻挠新政的石头,而官家除去的,是反对他封禅,勾结宗室敛财的蠹虫。”
“如此不是正好?官家有了修道宫的银子,您也除了几个又臭又硬的石头,可咱家看,孟相公似乎不太高兴?”
韩清观察着他的神情。
“只是想起了二十年前,你姐姐捡回一条命,被从牢里放出来,那时,你跑来给我磕头,头都磕破了,淌了一脸的血,还冲我笑,我也挺高兴的。”
孟云献略略舒展了些眉头,露出了些笑意,但很快又收敛起来,“那时你我都以为是咱们赢了。”
“难道不是么?”韩清不明所以。
孟云献摇头,“赢的人,其实是官家。”
“如何是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