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绥阖目,紧握着手中那枚黑子,重重吐出一口气,命人收起棋盘后,便阔步往微明院走。
在庭前长廊阶下,只见一群仆妇站在院中东张西望,发现男子归来,纷纷低头,四处散开。
进到内室,更是压抑。
两个侍婢围在卧榻前,似在抽泣。
林业绥下意识扫视一圈室内,没有见到女子,坐床、东壁都不在,他眉骨直跳,嗓子涩道:“出了何事。”
听到问话,玉藻先是惊喜踊跃,继而是擦着眼泪走过来,低头哭道:“晨起进来侍奉时,发现被魇住,一直都醒不过来,因不知外面情形如何,未敢去请医。”
近旁侍奉,对于朝堂局势自是或多或少都能知道。
昨日她就觉得不对劲的,女子忽然便起了要去游湖赏荷的念头,尤其。。。尤其是在黄昏时那一笑,说是释然,倒更像是已罢休,可心里分明是还记挂着被抱走的孩子,可贤淑妃掌握着那孩子的生死,不论输赢,三郎都是九死无一生,女子担忧却又不能直言,怕坏了男子所谋的事,便梦成魇。
林业绥迈步过去:“速去请疾医,再命人备好热水端来。”
玉藻频频点头,喜极而泣的跑出去。
红鸢也连忙去吩咐人准备热汤巾帕。
不过片刻,内室便只剩他们两人,林业绥在卧床边坐下,抬眼望向女子时,眸光深长。
宝因躺在其上,乌发乱成一团,薄汗泌出,又许是彻夜的惊泪,使得那些青丝站在脖颈与鬓边,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寝衣被浸透,唇齿间还在呓语。
他探手过去,将那些发丝拨弄开。
待疾医来瞧过,施完针刺后,女子方不再梦呓,蹙起的眉心也渐渐平坦,呼吸开始匀长。
又两刻,宝因终于醒来,还未睁眼,便已扶眉先泣,大概是在梦中所积攒的情绪,不不快。
林业绥安静陪在一旁,像昔时那样轻揉耳珠安抚。
如此动作,宝因便知是男子,她将心绪收拾妥帖,泪眼看他,语气平和:“昨夜如何?”
林业绥把女子托起,让其靠着隐囊半坐能稍舒适些,随后拿来湿帕为她擦汗泪,简答一句:“太子胜了。”
宝因松了些心,可当回想起所梦之事。。。从前都是梦见成长的阿瞻不认她,喊旁人为母,昨夜却梦到两个宫侍用白绫将孩子给勒死。
她无助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们的孩子呢?”随即语调里略带着恳求与坚决,“不要瞒我。”
林业绥眼底忽变得幽邃,而后沉着收回手:“我昨夜已派部曲进宫去找,至今未有消息传来。”
内室里的人话刚说完,外边童官就来禀告太子请他入宫。
在这里费时过久,等候近一个时辰的李乙几次遣舍人魏集来请,说是请,催促更为合适。
刚又来了。
男子放下湿帕,欲起身要走,宝因泛白的手指抓着他衣袖:“我要去。”
林业绥左右权衡过后,对她颔首。
*
涂绿挂玉的牛车在驶出长乐坊后,沿着宽道往北而去,偶有阵风吹过,使得车檐所悬碎玉叮噹悦耳。
在离兰台宫愈发近时,即使车身有香囊,那淡淡的血腥也顽固袭来。
进了望仙门,下车后,宝因更是难以忍受,只觉草木与地砖都腥了起来,不知昨夜里究竟死了多少人,那积尸该有山高。
遐思时,一只指节削瘦,青筋微突的手递了块手帕过来。
早已习惯血气的林业绥面色如常道:“宫中恐还有李毓同盟,正在搜查,跟紧我,莫要乱走。”
宝因执帕掩鼻,轻轻点头。
走过甬道,再行数百步,即是朝臣议政所用的含元殿,换了圆领袍的李乙正站在殿前命令王大郎,见到男子来,下阶亲迎:“令公。”
他二月被骗出建邺,前往西北途中遇袭,躲进深林方苟活,刚知道先帝崩逝不久,紧接着便又得知李毓即位,大杀宗族,自己妻儿被囚,他曾试过杀回来,可四处都是郑氏的人,每一行都艰难,随着朝臣都不再反对,他本来也都已经放弃,是这位林令公命林氏部曲没日没夜的寻找,始终不放弃,然后又为他筹谋夺回帝位。
如今事成,自然心怀感激。
林业绥拱手行君臣礼:“殿下。”
宝因也随之垂首屈身见礼。
王大郎统领千牛卫,昨夜一事,王氏又将在新朝站稳脚跟,而这都是眼前男子于月余前写信告知的他父亲王宣,两人相谋,然后才有李毓得到的那番话,被激怒后,悻然接受宣城郡的主动调兵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得不敬佩男子所谋之远。
此时他也怀着几分敬重,作揖喊了声“令公”,说完“我先去搜宫,好让殿下尽快入住即位”便走了。
宝因见君臣二人有要事相商,上前低声道:“我去一旁等你。”
林业绥眉头拧起,抬眼往远处看去,见四周有卫戍才点头,却仍是不放心的嘱咐:“不要离我太远。”
贤淑妃还不曾找到,以她的心思,定要将一切都归咎在女子身上,倘知道女子在宫中,也必会拼死一搏。
宝因莞尔而笑,转身走往殿阶另一侧。
与妻子三月未见的李乙瞧着眼前两人不经意间的凤凰于蜚,和鸣锵锵的恩好模样,心中又羡又忧,偏头催促那些人赶紧去将太子妃羊元君找到,然后与男子说起正事,严肃且忧愁:“今日我虽夺回兰台宫,但恐怕会有誓死跟随李毓的顽固之辈,诋毁我为乱子贼臣,不知令公有何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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