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喜鹊说要采花泡澡,出来发现忘带了剪子才进来蟾宫院借,她们两人也就闲谈了几句,谈到那桩婚事。
“五公主的婚事为何会落在娘…”玉藻想起五公主刚逝去,顿时大悟,忍不住嗤之以鼻,“做公主原来是这样好,自个不想要的便要别人来受,还拖累别家女儿,她要真能成仙,那我瞧这神仙未必都是好的。”
垂头绣瑞兽的宝因闻言抬眼,眼里冷到不似人,唇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伶牙俐齿,怕是在我这里屈才了。”
她在瞧向喜鹊时,盈盈笑容更甚,冷意也消散:“她睡昏了头,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们几个笑笑也就罢了,这等混账话若说出去也不好听,我还指望着以后给她找处好人家。”
玉藻后悔的捂嘴,她忘了还有旁人在,妄议皇家是大不孝的罪名,若要被有心之人听去,到外面大肆宣扬,她家娘子就万死不辞了,连谢家也难逃被人参奏。
“玉藻护主也不是这几日,当笑话说出去怕都没人听,再说我什么记性,出了娘子这道门,连来干什么的都能忘记。”喜鹊当即就言明心迹,将剪子放在藤篮里,“娘子且用食,我就先走了。”
玉藻又赶紧追出去说要送送。
走到外头院子里,喜鹊才停下,念着宝因平日对丫头们的好,还是忍不住多嘴说道:“你平日里也是稳重的,人又机灵,可就是太护主,遇到娘子的事便忍不住这张嘴,你若不改改,只怕护主日后变成害主。”
“娘子在府中如履薄冰,做得太好或太差都恐失足,什么话也都藏着不说,我若再不替她说几句,只怕闷在心里成病。”玉藻递过一对耳坠子,好言好语道,“只求姐姐别拿我这混账话去外头取笑。”
喜鹊忙推掉,笑着看了眼屋里就走了,府中的丫头婆子没谁是不喜欢五娘的,爱跟她们逗趣玩笑,又总帮着她们不挨主子骂,有什么吃穿用的也都大方的赏给他们,就算是个多舌的,哪还舍得再去多嘴说什么。
玉藻送完人,从外头进来时,宝因已坐在窗前继续誊写白日被那场大雨打断的《太上感应篇》,模样极认真,不为俗事所扰。
玉藻低头看着没动一筷的吃食,怕娘子饿坏了肠胃,正想劝说好歹吃点填腹,却只听宝因先开口吩咐道:“都拿去与那些丫头婆子们分食吃了吧。”
怕再惹恼娘子的玉藻忙点头欸了声,轻着手脚端碗碟进出,回来后也不敢去打扰,主仆两个都忙各自的事。
到夜里服侍宝因上睡床歇息后,玉藻才去洗漱。
躺下再无闲事可打发的宝因听着帷帐外的燃烛声,开始想起许多人事,锁住的心绪缓缓松动,杏眼渐渐有了湿意,边脱腕上金镯,边想起天台观的那只仙鹤,鼻翼微微翕动,眼泪已再难收回去。
这些年来她已经尽了所有人事。
玉藻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准备回偏房休息时,犹犹豫豫还是来到帷幔外,出言安慰道:“前面是我多言,娘子且宽心,其实官人能应下这门婚事,想来也是一门好的。要说公主的姻缘又能差到哪去,官家既能这般宠着五公主,想必为她婚配的儿郎也是鹤鸣九皋的,倒也未必比官人选的差。”
宝因伸手抹去淌下来的眼泪,将金镯掖在枕头底下,翻身合眼道:“这些也不是你我能操心的,赶紧去睡吧。”
玉藻知道娘子心中自有主意打算,也不再多言,将最外边用以遮光的绨幔放下,走到高几边把手里照明的油灯点燃后,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才吹灭屋内的蜡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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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氏刚服侍完谢贤去上朝,见宝因依旧准时来省视问安,姿态见美,颇满意的含笑点头,昨日让喜鹊去透个风,本来也是想让五姐提前做个准备,先在自己院里哭了闹了,省得到时在她眼前哭闹惹人头疼,哪怕今日告假不来问安,她也能谅解一二。
如今情况倒是未预料的,这个姐儿未来能成大事。
“五姐的婚事昨日定下来了,官家亲赐的郎君。”范氏感叹于心,面上作笑容,“已经选了下月初九的日子纳采,待六礼具备,再成婚。”
懂事的丫头赶紧拿蒲团上前,宝因也随即屈膝,行跪拜大礼:“有劳大人和母亲为女儿的婚事费心劳神。”
夜里办完公的谢贤听范氏说完白日里的事,或许心有所愧,特地嘱咐了句:“五姐的妆奁要置办的齐全些,毕竟也算是门皇亲,还是谢家嫁出去的女儿。”
“这我明白,怎么也不能寒碜了去的。”范氏点头,又转身挑帘吩咐东厨把饭食送来,走回屋里给谢贤倒茶时,才问,“不知那林氏子弟今在朝中都担任何职?”
外头铜片响过一声,范氏递过茶,坐下等丫头婆子们摆好饭食酒水,又有另外的婆子来摆筋瓶、止筋和渣斗。
“长子林业绥未被朝廷授职,次子任的都是些低品闲职,其余二子尚在念书。”谢贤从筋瓶里取出双银箸,夹了筷酿肉丝吃,吞咽下去又道,“林业绥十三岁就被王廉公辟为掾属,后由王廉公举荐转任征虏将军王桓的司马、领隋郡相,监征虏诸军事。”
范氏想到自己那十三岁的六哥,咬碎嘴里的脆骨咽下,脸上神情像是想笑笑不出来,倒显得有些怪异:“他倒能被王廉公赏识。”
谢贤不语,静默用食。
赏识又能如何,当年林勉也被他大人所赏识,喜爱到哀叹为何不是自己儿子的地步,却还是能说出“江河入海痴心妄想”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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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侍郎草拟好诏令,李璋阅后点头,才令舍人到永乐巷林府宣传诏命。
郗氏手捧着绢帛,看着舍人离去,才同众人缓步回到后厅,坐在床上时唉声叹气,胸中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堵的心闷。
“太太这是怎么了?”服侍她的婆子捧来能够凉心的莲子羹,宽慰她这几年来的心病,“从前只听您说绥大爷担着这么一门皇亲,成不了也退不了,现在官家亲赐姻缘,还特地吩咐不必为公主守孝,怎么不喜反愁。”
林业绥即将弱冠,同龄人早就娶妻生子,厉害的已经生了好几个,郗氏夜夜都愁的睡不着,本打算先为长子纳几个妾繁衍子孙,但又顾及皇家和公主脸面不敢办。
郗氏退一步想,这口气还是难平:“旁的倒也罢了,偏是陈郡谢氏。”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家国大事,但也知道自己夫君是如何郁郁而终的,当时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她也因此动了胎气,提前生产。
但绥哥儿好歹是能成家了,也不用再等三年。
“修书去隋郡,让绥哥儿早日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江河入海痴心妄想”:说明王谢望族对朝廷中枢权力的绝对把握,可以让其他世族永远进不了权力中心,王谢曾经的辉煌支撑着谢德有说这句话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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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门外的更夫刚响过梆子,玉藻就领着侍女进了屋子,服侍娘子洗漱梳妆。
已经起来的宝因坐在软榻上,见侍女端着水进来,将看的书随手放在香案上,拿水洗脸洗手,再从另一个侍女手里接过帕子擦干,再穿好木屐下榻去妆奁前坐下,专门负责梳妆的侍女立马上前,用梳篦轻轻地从头梳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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