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安怀里捧着帕子没有作声。
小双一向心直口快:“大奶奶也太瞧不起人了。小姐虽说是外来…可也在府里养了几年,这不是看着老太公年纪大了…”
小双的话没有说完,柔安难得停下脚步,呵斥她:“勿言!”
“你也知道我是外来,并非家生。大奶奶不来消息,是情理之中。她给我是情分,不给我,我也怨不得她身上去。“柔安叹息片刻,目光微微融化,思及伤心处,眼底浅浅有了层泪光:“阿公的病尚未痊愈,冬天挨了冻,春天又来的太晚,他身上都是以前战时的老伤。你千万不能再说这话,叫别人听了去,不好。”
小双自知说错了话,谨慎的点头,主仆二人步履匆匆,穿过回廊,到了朗廷。
朗廷阁外,一片寂静森然。乌金西坠,廊前点了烛火,朦胧的墨色中晕染着团团暖色。廷前的老仆周氏从屋内出来,柔安已经有几日没见他,开口道:“周伯。”
周氏年逾六十,眼睛已然花了,提着灯笼打量许久,才认出来柔安的脸,道:“姑娘怎的来了?”
“阿公身子如何?”
周氏叹息:“人老了,像是久不点油的灯,总有不利落的时候。已经叫太医来看过了,没什么大事。”
老太公南征北战多年,开国时立下汗马功劳。大夏开国皇帝亲赠称号,历任两朝帝王,却一心为国,戎马一生,年前还在兵营团练。可毕竟年纪已高,吹了冷风,一个不小心从马上跌落,拖拖拉拉了整个年关,现在还没好利索。
柔安乞求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周氏四下张望,将门推开一条缝,低声道:“进去吧。姑娘与太公,也有半月余未见了。”
十六年前,老将军征战西伐。回来路上,经过一处野地,听见孩童啼哭声音。老将军跳马而下,只见暮色四合,一堆杂草掩映着一团襁褓,襁褓中的孩童声音低微,已是没了力气。
将军心善,带回来了孩子,赐名柔安。一晃眼便是十六个年头,当年啼哭的孩童,已然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柔安感激道谢,步履匆匆,到了内室。老将军刚刚喝了药,见到她,便笑了:“柔安?”
柔安匍在床榻前,眼底蓄满了泪:“阿公。你怎么这样瘦了?身子可好点了?”
十六年,老将军已然将柔安当做了自己的亲孙女。他爱怜的看着柔安,道:“无碍。风寒而已。”
柔安担忧不止:“可已经治了半月有余,怎得还不见好?”
老将军咳嗽几声:“若这世上总是药到病除,那么多医者有什么用?”
柔安心里担心,刚要张口,只听门外一阵喧嚣,隐隐约约听见了大奶奶的声音。她心中一紧,眼瞧见了抹祥云紫金线袍衣角,立即跪下施礼。
大房奶奶王香云年三十一二,育有一子一女。她母家是京城王氏,嫁进将军府,强强联合,如今成了将军府里的管事儿人。
王香云走进内间,随手将外披脱下递给下人,打眼一瞧,看见了柔安。当即沉下脸:“我说今个儿这么安静呢,原来是早有贵客来了。”
柔安施礼,回道:“大奶奶您说笑了。阿公身体抱恙,晚辈理应来照看。”
王香云并未点头,径直到床榻边:“父亲,您身子如何了?”
周氏奉茶进来,打着圆场:“奶奶,您来前,老爷刚吃了药。太医吩咐,要多休息,卧床静养。”
王香云拿茶杯盖子撇去茶杯里的浮沫,眼睛在柔安身上打着圈儿,又道:“父亲的精神头倒是好些了。我估摸着也快好了。”
柔安静默不语,下巴尖俏,秀气柔美的一张脸,低垂着的发丝落在雪白的耳朵后。十六岁的姑娘,如同初春抽枝的柳芽柔嫩有致。想起丈夫落在这丫头身上的眼神,王香云的指甲尖掐进肉里头,道:“父亲,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这姑娘已经十六了,上门提亲的人也不算少。前不久来了一户,我眼瞧着还成。是京城西街养马的那家,大儿子,年纪正合适。今儿柔丫头也在这,咱们商量着来。”
柔安知道,大奶奶嘴里的“商量”,绝对不是“商量”,顶多算是知会一声。抛去王香云嘴里的“家世合适”,柔安并不想在这个关头谈婚论嫁。阿公还病着,她无暇顾忌其它。
王香云又道:“这上京都知道,柔丫头不是家生的。她一个外来的姑娘…”
王香云语气一顿,心思昭然若揭,似乎在道,你一个外家来的,配上马夫家的孩子,已然算是抬举了。
老将军咳嗽几声,不虞道:“香云,柔丫头还小,可以再等两年,不急。”
他已然古稀之年,这家族里,谁有什么心思,一眼便可知晓。他喘着气,靠着半桌,缓了片刻:“江城的功名可下来了?考了多少?”
打蛇打七寸,王香云自命不凡,可她膝下一子却不争气,常年混迹烟花柳巷,科举连年不中。一提到江城,王香云只觉得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