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的温和与振聋发聩同时到来,如一把尖刀刺入他心头,长林甚至要为张行简的这句话,而双目泛湿。
长林嘀咕:“她总是追着郎君不放。”
张行简:“那又如何呢?你认为她和世间女子不一样,她便是不知廉耻对吗?你觉得她喜欢什么就去争夺什么,是不矜持,是掉价,是错误,是为人耻笑的,对吗?”
长林张口结舌。
长林结巴:“她、她就是……就是……和我认识的娘子都不一样啊。”
他不好说那是不知廉耻,他就是觉得、觉得……很奇怪。别的娘子都不会那样,别的娘子都会等郎君主动。
然而、然而……长林又想,他们家郎君怎可能主动呢?
郎君公平地看着所有人,不爱所有娘子。无论是他曾经的未婚妻沈青叶,还是他短暂心软过的沈青梧,郎君都一视同仁地不为所动。
想折服这样的郎君,寻常娘子永远做不到。
张行简:“长林,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沈青梧了?”
长林低声:“是。”
他轻声:“以前我不讨厌她……她十六岁的时候,我还觉得郎君对她残忍,我很同情她。但是这一次,她对郎君做这么多过分的事,阻碍郎君的计划,还误会郎君,今天更要杀了郎君……我觉得她很烦。”
张行简:“那你有没有想过,她若是不如此,如何得到张月鹿?”
长林抬头看他。
雪中漫行的张行简氅衣曳地,外袍下衣带轻扬。他风流雅致,低烧不影响他行动。他面色苍如白雪,神情清如皓月。
长林有时惊于郎君的无情,有时又被那种一视同仁的带着几分神性的无情所折服。
正如此刻,长林听到张行简说——
“她小时候没被人管过,想要得到什么,都得到别人的嘲笑,讽刺。时间久了,她自己也困惑于此。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人不讨厌,她便默认自己就是个讨厌鬼,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讨厌。
“一旦接受自己很差劲的设定,沈青梧反而觉得轻松,反而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后来博容成为她的伯乐,救她于她最困难的时候。她心中对博容在意无比,谁也不如博容重要。可是博容也许并不十分适合沈青梧,至少我认为,博容没有让沈青梧人生的路,变得更容易。
“她依然在单打独斗,依然在忍着头破血流的危机,去直面一切。
“她想得到张月鹿,想囚禁张月鹿。因为正常情况下的张月鹿,不会为她垂首,不会走向她。
“她想帮博容,着急地怕时间来不及,她想报答博容的知遇之恩。但是山上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了她的一些误会。她认为都是我做的……因为在她眼中,我从来不向着她,从来对她不好。
“想要得到什么,都要头破血流才能看到一点希望。
“她得到的,也许会是一个厌恶她至极的张月鹿啊。可她也没办法。人生就是这么艰难,她不认命,就得战斗。
“真的要很努力去抢去争,才有一丁点可能。”
长林看着张行简的眼睛。
长林问:“所以,郎君,你要驯服她吗?你要教她吗?”
张行简微笑:“她有她的好老师博容,我哪敢轻易撼动博容的地位?”
长林:“可是郎君从来就没有不如博帅,我也不觉得郎君会心甘情愿输博帅一筹。”
张行简静默地走着这条山上雪径。
雪地上踩雪声断续。
长林心渐渐沉下:“郎君,你要改变自己的计划,要重新安排自己的行程,是不是因为……你要将沈青梧划入自己的计划中了?”
长林低声:“郎君,你是不是……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