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夏季夜晚的风又潮又湿,这里离海尚有段距离,因而还不算湿寒透骨。
这时候的路世安也还没有关节病,不会因为潮湿的海风而手指骨节痛。
这时候的他们俩还没有为了矫正牙齿的钱而去做深夜的电话客服,还没有在北京的酷寒中守着不那么热的暖气片发抖,还没有并肩提着菜走过傍晚的积雪,还没有分吃同一份烤地瓜。
人的变化如滴水穿石,缓慢柔软,身边人往往不会注意到身边人的变化,只有多年不见,乍一看,才能察觉到对方外貌上的“巨大差异”。
就像现在的于锦芒。
在她记忆里,路世安一直没有变,永远都是那个路世安。
而事实上,他们区别还是很大。
工作后的路世安手指落下风湿病,腿上一道疤,话更少,嘴巴更毒,肩膀更宽,肌肉更多一些,也……更能狠得下心。
而大学时候的路世安,肢体健康,身上没有一点儿疤痕,身体清瘦,干净。
于锦芒说:“我想了很久,和你在一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你注定给不了我我想要的东西,永远都给不了。”
我想要你活着。
好好地活着。
工作后的路世安站在电视屏幕前,他沉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好像一个局外人,又好像一条冬天被冻僵的蛇。
大学版路世安看不到他。
电视上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你晚上吃得少,现在肯定又饿了。我记得附近有家店的外卖——”
“我们分手吧,路世安,”于锦芒说,“我不是和你商量,我是来通知你。”
大学版路世安说:“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炸鸡吗?我上次拦着你了,是我不对,太倔了。确实,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
于锦芒大声:“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路世安。”
“我不同意,”大学版路世安终于不再维持笑容,他抿着唇,“驳回你的通知。”
于锦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大学版路世安挺瘦的,运动量大,他吃食堂,也是多吃少油少盐清淡的菜肴,清清瘦瘦的一张脸,个子虽然高,但相较于工作后、如今的肌肉更薄。
他就这样看着于锦芒,说:“我不明白,小于。”
于锦芒知道路世安是一个有点傲气的人,傲气到等他父亲年老后悔、想要认回这个儿子时,路世安都没有去见过他一眼;一起做某网约车的司机电话客服时,于锦芒被一个司机电联骚扰,路世安直接接过那个司机的专线,几句话不用脏字将对方气到暴跳如雷,哪怕被他投诉,路世安也不肯道歉,反而同主管据理力争。
她没见过大学时的路世安低声下气地起求过谁。
“上次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大学版尚有傲骨的路世安说,“如果你不想,或者不喜欢,没关系,那我们就等,等到毕业,等到结婚……等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我不着急。你要是真的怕痛,一辈子不做也没关系,活人又不会被这种东西憋死,我……”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甚至有些苦笑:“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小鱼。你骂我也好,冲我发脾气也好,怎样都行,别这样,直接提分手。这样不公平,小鱼。”
啊。
于锦芒要哭了。
她受不了对方这样说话。
他说话时的语调并不高,挺平稳的,只最后说到不公平的时候,他抬眼,看于锦芒,睫毛颤了一下,一双眼黑白分明得干净。
路世安是个脾气很不错、或者说,情绪很稳定的一个人。
这项特征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而愈发明显。
就现在这一望,令于锦芒的心狠狠一颤——她好像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路世安在看她。
但她还是倔强地转过脸,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