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瞧清梁径脸色,时舒脚下急刹车,最后六个字在和梁径的对视里说得越来越心虚。
梁径克制住自己伸手拉人的冲动,视线定格在时舒敞开的羽绒服上。
时舒很知趣,他跟着瞧上自己,立马低头两手捏住拉链尾巴,“唰”地拉到下巴。
梁径:“。。。。。。”
身后传来几声方安虞的催促。
时舒转头去看“战势胶着”的方安虞和闻京,以及那只躺在地上、久无着落、惨兮兮的雪人头。
他就是这么远远看着,已经有了一种类似于“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首领气质——万分焦急的表情、略微无措的游移视线,以及,随时准备撤离、逐渐偏转的身形。
说实话,从上午到现在,梁径已经麻木了,开口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时——”
话音刚起,蓄力已久的时舒猛地转过身,拔腿火速奔向方安虞,怒发冲冠的架势:“闻京!你再欺负他!我揍死你信不信?!”
梁径:“。。。。。。。。。。。。”
晶莹剔透的雪地里,往前窜的人跟兔子似的。一天暴雪下来,雪实在厚,踩雪声“嘎吱嘎吱”。时舒跑得急,中途差点被雪堆绊一跤。梁径瞧着他手足无措往前扑又赶紧稳住、看似镇静实则慌乱的背影,闭了闭眼,良久,又很用力地深吸口气。
天色越暗,气温愈低。
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梁径瞬间觉得自己清醒得可以回去再做一套模拟卷。
说实话,相比幼年时期“迷恋”踩水坑,“下雪一定要堆雪人”这点,梁径还是很能理解的。
——“梁径,堆雪人堆雪人堆雪人。。。。。。”
好的。梁径说。
——“下雪不堆雪人?那为什么要下雪?梁径,你说呢?”
是的。梁径说。
——“下雪就是要堆雪人啊!梁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无比正确。梁径点头。
。。。。。。诸如此类。
他们刚认识那年,江州下了两场大暴雪。第一场暴雪来临的时候,时舒远在澳洲过年。那会,得知这个消息的他紧紧搂着小黄鸭泳圈,在阳光海滩上羡慕得跺脚掉眼泪。那也是梁径第一次知道,一个和他一样年纪的小人,情绪转变能有多迅速。
上一秒,时舒还竖着藕节似的手臂向他展示舒茗给他贴的小恐龙贴纸,白嫩嫩的皮肤上,张牙舞爪的小恐龙还没他可爱。下一秒,时舒瞄见梁径背后的漫天大雪,神色陡然无比震惊,他磕巴着问他,下、下雪了?可能是笼罩在时舒身上的阳光太耀眼,梁径盯着他移不开眼,他握着手机悄悄截了张图,嘴上不是很在意地回:“嗯。”
当即,视频那端光溜溜的时舒,嘴巴扁起、眉头一皱、身后湛蓝清澈的海水瞬间就涌到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时舒眼巴巴,羡慕至极,扭过头四处找舒茗:“呜呜呜。。。。。。妈妈我要回去——”闻言,梁径眼睛却一下亮了,他在沙发上坐直,望了望窗外的雪,思索片刻低头查天气预报。
于是,在江州第二场雪来临之前,两个小人见面了。
年仅三岁的时舒对于下雪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堆一个雪人,实现一个愿望。很难说这个想法的由来不是某次时其峰为了哄他高兴而安排的:一年一次的愿望大会。加上正值年节,这套颇具迷信色彩的说辞更是被裹上神秘的外衣,从时舒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先不说,气氛却是十足的。
天寒地冻里,梁径紧紧拢着袖口蹲时舒旁边,听着这个粉雕玉琢、神气十足、裹成粽子的小男孩给自己科普堆雪人的“禁忌”——堆雪人的时候,想要实现的愿望一定要时刻牢记在心。梁径点点头,瞧着时舒冻得发红的脸庞上严肃至极的神色,心想这样确实虔诚,然后在时舒透明的鼻涕水快要掉下来的时候,掏出手帕给他擤。
他们瞒着大人半夜偷偷跑出来“做法”,一口气堆了六个“愿望雪人”,然后在第二天收获了三十八度八的高烧。
隔天倒是时舒先清醒,他在这件事上有种老道的“经验”——尽管他才三岁。他眯眼思索半晌,凶巴巴问迷迷糊糊刚睁眼的梁径是不是堆雪人的时候走神了?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快受到“惩罚”。梁径懵懵的,被他严肃的语气吓得赶紧说没有。时舒转了转脑筋,就问他许了什么愿望。六个雪人,每人三个。梁径倒忽然犹豫起来。时舒一瞧,好哇,你还不说?!梁径拿他没办法,虚弱道,就是希望妈妈身体健康、爸爸工作顺利,还有。。。。。。他支支吾吾。
时舒强盗似的追问,还有什么?幼年的梁径注视面前这个刚认识半年名叫“时舒”的小伙伴,难为情道:“还有,要和时舒做永远的好朋友。”
半年光景,时舒已经丢掉了对“梁径哥哥”的客气和谦恭,而梁径也已经认定要和时舒做永远的朋友。
这件事如今当然已经湮没在彼此的记忆里。只有各自的父母记得。丁雪想起来就觉得疑惑,梁径和同龄人相处的时候并不会这样,他从小稳重,跟在梁老爷子身边,有见识也有常识。虽然幼年也有几分稚气,但梁径是早熟的孩子——尤其体现在他和闻京的日常相处上。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适。
可面对时舒,梁径就有点不一样。从言谈到举止——他们才认识半年,但时舒对梁径好像有天然的魔力。退烧之后,丁雪问梁径,你觉得时舒说的是真的?雪人和愿望真的有关系?梁径摇摇头。丁雪笑,那为什么还跟着他胡来?你应该制止他。梁径点点头,小声保证,下次会制止的。丁雪严肃道,没有下次,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知道吗。梁径很少见自己妈妈这么说话,不作声,过了会才说:“可他好开心。要是下次穿多点,他就不会发烧了。我下次让他穿多点好不好。。。。。。”那时,丁雪看着自己儿子,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等再长大些,时舒早就忘记了他忽悠人的幼稚“作法”,梁径却没忘记下雪出去玩一定要多穿点——打雪仗、堆雪人,这些都没什么,穿多点就好了。梁径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