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后来进宫一趟,不知同陛下说了什么,公主就被禁足宫中罚了抄书,还被皇后娘娘叱责了一顿。”
阿朝暗叹一声,得罪了哥哥果然下场凄惨。
她巴巴地望着小厮将那幅字挂在书房的墙壁上,突然觉得鼻头发酸,问江叔道:“哥哥许久不来看我了,可还在生我的气?”
江叔让她不必担心,笑道:“年末前朝事多,陛下有意清理宦戚庄田,压力给到了内阁,那些皇亲国戚个个老奸巨猾,也就大人亲自出马才让他们忌惮三分,今日才从河间府回来,过几日怕是还得去趟保定。不过姑娘放心,大人便是忙得脚不沾地,这给您题字装裱的事也是放在了心上的。小小墨砚罢了,岂会当真同您置气?”
阿朝就放心了,不过听江叔的意思,首辅的差事也很难办,她顿了顿道:“这么说,隔几日的冬至,哥哥也不能过来瞧我么?”
“这……要看大人的差事办得如何。”江叔也不敢打包票,但还是道,“姑娘的意思,老奴定会传达给大人的。”
阿朝的眸光慢慢暗淡下去,从屋内取出新抄好的《中庸》递给江叔,扯出个笑道:“您还是别去说了,□□理万机,不能为我的事儿烦心,您替把做好的功课带回去给他瞧瞧吧,哥哥看过也能舒心一些。左右冬至也不是多重要的日子,青山堂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陪着我也是一样的。”
姑娘懂事得让人心疼,尽管这么说,眼底的落寞却是藏不住的。
回去之后,江叔就将阿朝的原话禀告上来。
尽管在姑娘面前寻了合适的说辞,但江叔私心还是觉得,大人尽管政务繁忙,却不至于陪姑娘用顿膳的时间都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大人倒像是在故意冷落姑娘。
谢昶沉默地翻阅着面前的书卷,漆黑的瞳孔看不出情绪。
小丫头的字的确进步很大,看得出来下了功夫,与他的字虽不足以以假乱真,但已初具形神,只是笔锋更柔和些。
他少年时的字是透着狠劲的,那时候满心满眼只有复仇,心中所思尽落于笔端,直到这些年才慢慢沉淀下来。
江叔见他良久不言,试着开口道:“冬至大如年,今岁又是大人与姑娘团聚的第一年,姑娘定是想让您陪在身边的。”
谢昶按了按眉心,凝眉思索片刻,拂手道:“你退下吧。”
他原以为已经自我麻痹得很好了,可一旦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看着面前与自己七八分像的字,闭上眼睛,那晚贴着自己的柔软触觉又再度涌动上来。
她已是大姑娘,应该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即便对自己最亲的哥哥也是如此。
那些从前能做,如今却不能做的事情,姑娘家意识不到,他做兄长的,该与她说清楚才是。
再等等吧。
等到他完全冷静下来,再找个机会与她约法三章,总有一日会将这段不该有旖思过滤成纯粹的兄妹之情,到时他也可问心无愧地继续宠着她。
从保定回来的那日正是冬至,初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整个盛京。
谢昶去了一趟崔府。
提前递了拜帖,崔兆和早就在正厅等他过来了。
谢昶迈入廊下,拂去肩上的碎雪,将外氅交给身边的长随,这才提着两壶酒进内,行了拜礼:“老师。”
这位崔大学士素好美酒佳馔,未开坛便已闻得那酒香:“大名鼎鼎的刘伶醉?难为你去趟保定还念着我这一口,既然来了,便陪我喝两杯!”
谢昶欣然颔首应下。
崔兆和忙吩咐厨房备些下酒菜过来。
两人在临窗榻上撩袍而坐似已成了这些年的默契,谢昶慢条斯理地替崔兆和斟满,笑叹一声:“舍妹收了崔姑娘的散卓笔,学生岂敢吝啬,得了好酒,立刻给老师送来了。”
崔兆和无奈地笑笑,他如何不知这个孙女的心思,只是谢昶大仇未报,心中装不下其他,便是娶了妻,骨子里也是极度凉薄冷酷之人,对孙女来说未必是良配。
可这丫头偏偏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竟还瞒着他,给人家的妹妹送见面礼,人家不愿相欠,这就马不停蹄地回礼来了。
说起来,谢昶七岁之前师承于他,那时盛京谁人不知安定侯府满门功勋,萧家嫡孙少年早慧,七岁神童如乳虎啸谷、幼隼试翼,何等意气风发!
只可惜东宫之乱祸及萧家满门,萧氏一族举家流放,多少族人还未至流放地,就被暗中迫害身亡。
那场大祸也折了他的翼,毁了他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