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鱼与简是之的第二个孩子是在暮春时节降生的,生产过程并未如头一次般遭罪,不过几个时辰,便听到了十分有力的婴儿啼哭声。
只是这次简是之不在,守在殿外的是冯知棠。
第二胎是一位小世子,同他姐姐一样,刚出生便有了名字,佑程,是当初先皇亲自赐的名,承天之佑,前程锦绣。
边境安稳后,大梁百姓也都回归了从前安居乐业的生活,战争带给人们的伤痛都渐渐消散了,也没人会再提起当年的苦难了。
除了江稚鱼,除了齐王宫。
于她而言,这日子过得说快也快,说慢却也是慢,人前因着简是之的舍生取义之举,举国上下都更敬仰她几分,又加上圣上终年无子嗣,在小世子满两周岁时,简昀之下了一诏,令小世子学习为君治国之道,一应有关事体皆按着皇太子规制。
此举之意,不言而喻。
但人后,江稚鱼已不知有多少个夜里辗转难眠,每每瞧见身旁那空荡的位置,她都不由得一阵心痛如绞。
旁人常劝她,待到时日长了,这感觉就会慢慢变淡,最后全然没了,但距他离开之日,已是三年有余,她却只觉这般痛楚越发强烈,且全不是寄托到小世子或小郡主身上便能转移的。
她无法送信给他,他自然也不可能写信送来,只有在每年年关西境入京之时,她得以托人问及几句他的近况,而每每得到的答复不过就是他还活着。
只这短短一句,便是她一整年的希冀,只要她知晓他在人世的某一处尚且安好,那便已是最好,即使归期遥遥,即使生生不见。
一转眼,拓拔昭月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西境的规矩向来便是,想要迎娶公主,便要在众人打擂中夺得第一,只有最勇猛的男人,才足以配得上唯一的小公主。
但与西境旁的女子不同,拓拔昭月向来不喜欢那些粗糙的男子,大抵是她少时去过一次上京的原因,那时她便立誓日后定要寻觅一位有礼有义,风雅温润的男人做郎君。
现下她好似寻到了。
拓拔昭月趴在窗沿上,眼睛一瞬不瞬向下望着,唇边还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的卧房在二楼,推开窗子恰能瞧到对面一楼的简是之。
而这已是很多很多次,她瞧见简是之总在夜深时举头望月,且经常直到月色西沉,东方吐亮,他才肯关上窗子。
她不懂,只是月亮而已,天天都能瞧见,还有什么好看的。
拓拔昭月关上窗子,下楼去,敲开了他的门。
简是之向来是不欢迎她的,这一点拓拔昭月很清楚,每每她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都是一副冷漠不快的神情,或者说他来西境这几年,就没变过别的表情。
“你们中原人当真奇怪,月亮而已,有什么好瞧的?”少女直言问道。
简是之专心窗外之景,并无心理睬她。
拓拔昭月鬼马精灵,故意道:“哦,我知晓了……我叫拓拔昭月,昭月,便是昭昭明月,那你望月……”
简是之当真无法忍受她这番荒唐的言辞,冷然打断道:“不是!”
拓拔昭月小小计谋得逞,一时心情也好,单手拄着下巴在他侧面瞧着他问:“那是什么呀?”
简是之沉吟了些许,才缓缓道:“古今文人墨客多以月为意象,写月便是写思念,望月便是望故乡,沦落漂泊之时,以月寄情才是唯一可做的事。”
拓拔昭月听得愣愣的,她哪里懂得什么意象,什么寄情之类的东西,便不甚所谓道:“要我说你们中原人就是矫情,这样好好的日子,好好的月亮,非要蒙上些愁苦颜色,月亮若是听了定然觉得冤。”
简是之轻轻摇摇头,只叹息道:“你不会懂得的。”
“这是此世间我与她唯一的联结了。”
“若此刻,她在望月,我亦在望,可否就算是见了一面呢。”他兀自喃喃着。
拓拔昭月似也被他此刻低沉的情绪感染,收起了往日里明媚的笑颜,沉声道:“你说的她……是指你的夫人吗?”
拓拔昭月知晓他在故乡有一位妻子,那还是去年西境的一个古老节日上,西境王身边的两个随从逼着简是之饮下烈酒,一坛接一坛地灌下去,他早已醉的不省人事,最后还是拓拔昭月找人将他背了回来。
喝下醒酒汤药后,他就开始胡言乱语,但拓拔昭月仔细去听,才听出他并不是在胡说,他嘴里一遍遍念着的,是一个名字——江稚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