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他那深若寒潭的眸子,江稚鱼没来由微微一抖,她干笑了笑,也不知为何,“很熟”两个字已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有点尴尬,简是之就那般满带压迫性地垂目望着她,而她则是紧紧封着嘴不知答些什么。
半晌的沉默过后,江稚鱼才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伸出双手将他轻轻往门边推,边大声笑着说:“王爷还是快些回宫命朝贵赶去送秦王殿下吧……”
这小丫头,竟要赶自己走。
简是之眸底的颜色又沉了沉,可回眸对上她那抹明暖的笑意时,他又实在无方,只无可奈何地应下了。
夜幕渐沉,月上柳梢之时,宫中各处已掌了灯,流光缥缈,莹莹点点,虽未至大年,却似比年节时更繁闹些。
众王公臣卿皆落了座,一道向上首之位的皇帝与皇后施礼敬酒。
皇帝慈笑颔首,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而后道:“今夜是家宴,咱们自不论君臣,众卿不必拘礼,尽兴便好。”
众人道是。
叶内侍恰逢时宜地拍了下手,便有两行宫廷舞女自殿门堪堪而进,朝上位微微见礼后,伴着悠悠乐律之音,摇曳起优美舞姿。
乐舞一起,众人自也不再拘着,都兀自酣饮起来,不时与身旁同侪笑说一番。
酒下了一两杯后,兴致已起,便有几人端着酒杯绕过几步转到简昀之面前,朝他举杯笑道:“殿下初登储副之位,当真可喜可贺。”
简昀之只微微笑着,依次接过那几人敬来的酒,一下饮尽。
“殿下果真爽快。”刑部侍郎抚掌笑道:“大梁能有殿下这样的君主,自然是得天祖护佑,臣等亦甘愿誓死追随殿下,日后若有不识不懂之处,还望殿下不吝赐教一二。”
简昀之唇角笑意不减,眸色却冷淡抽离得很,他只是静静瞧着面前这几人的热情谄媚模样,他知晓,历朝历代的高位者,大抵都要经这么一遭的。
择木而栖,择主而忠,这是千百年来的人之本能。
他微微笑笑:“各位大人当真抬举本宫了,尔等皆是人中龙凤般的人物,大梁日后要仰仗的自然是你们,若真有什么不解的,想来本宫也没得什么拙见,咱们还是一道求问陛下的好。”
这话正正好将那几位抛出的钩子避了过去,简昀之虽初至宫廷不久,但观前朝史书,却也知晓,较那天子之位,更难坐的,便是他这东宫之主。
与朝中众臣工的关系,保留个不远不近的则是最好,少了,免不得背离人心,而多了,更避不得为主上所惮忌,故而这一来一去的分寸,恰是历代被贬太子所栽倒的地方。
他这话一出,那几位老臣皆是面面相觑,一时也摸不透他是真不懂,还是故意避开话题,不过他这般说辞却也着实叫人挑不出错处来,他们只好陪着笑点头称是。
见那刑部侍郎迟迟不归己位,简昀之看出他不是个好打发的,也不犹豫,当下抓起案上酒樽,起身绕过玉案三两步便走至对面简是之面前,兀自与他碰了杯,朗声道:“见你今夜至此一直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简是之这才收回在偌大宫殿内一直乱转的眸光,沉下面色来瞧了瞧他,又越过他看清了他背后的情形,回道:“我看是二哥,不堪其扰吧。”
他将杯中酒饮尽,又道:“不过令太子殿下先来寻臣,倒是臣的不是了。”
虽听出他话音之中的不悦之意,亦知晓自自己回宫始他便不甚敬重自己,可简昀之却未生出一点火气,而是上前几步凑近了他耳侧,低声道:“他在外面。”
简是之恍然一愣,随即便知晓了他说的那人正是江稚鱼。
可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找江稚鱼?
简昀之唇角不自觉勾起,其实那日江宁初见,他便隐隐看出自己那弟弟似乎对江大人很有些心思,只是这两人是否你情我愿,他便不知晓了。
“江大人来得晚些,将入殿内时正逢着萧将军离席而出,我瞧着两人像是很熟稔,便也就由着他去了。”他解释道。
只是萧将军这三个字一出,简是之的心弦忽而被猛然一扯,入殿这许久,他一直前后左右顾看,追随江稚鱼的身影,却终未得见,他本还稍稍欢欣了些许,以为那什么南星哥哥在她心中不过如此,是配不得她为了他而来一趟的。
可万没想到,他在此间急忙寻她时,她竟已在殿外与人撞到一起了。
简是之心中翻涌酸意再也抑制不住,也未与叶内侍知会一声,当即迈起大步就离了席。
只留下简昀之仍旧举着杯望着他急急远去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
夜色无尽美好,遥遥月光洒将在周身,江稚鱼与萧贺并排立于院内一隅,自重逢始便一直笑说不停,大都是江稚鱼在道着她入宫以来的趣事或烦心事,而萧贺只是静静听着,边颔首应和边出言几句宽慰着。
待到江稚鱼终于将这一整年在宫中发生的大大小小事宜都说尽后,她便询问萧贺这一年在边地可有什么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