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朝看书,但不爱看闲书,读书很快,且坐不住,她更喜欢摆弄物件,唯一静下来的时候,就是蹲在沈丰年留下的老侯府屋檐上,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过来过去的人。
她将善恶分类,虽知天地混沌不是非黑即白,却异常坚持“道”,喜欢评判审罪。
上个笨蛋皇帝,请她去后宫评理。
结果每个人身上都背上了数条罪名,有嫔妃梨花带雨哭着叫委屈,暮朝平静道:
“不需表演,剥开人皮,本心如何,一目了然。你以为你骗过了这个笨蛋皇帝,实际上他不笨,他是因还贪恋你身子,虽知你就是蛇蝎心肠,但你无非也就是挠一挠其他女人,祸不到他的江山宝座,所以他乐于装糊涂罢了。你是个乐子,他是个混蛋,你自作聪明,他玩你一时,你俩绝配。”
笨蛋皇帝当场暴怒,脸色红紫,却又无可奈何。
暮朝这番又替薛崇出头,直奔皇宫,蹲在皇后的椅子上蹭了饭吃,斜眼看向一脸愠色的皇帝。
皇帝眯眼道:“暮朝,行事前你总要替三殿下想一想,如此猖狂,将来总有覆灭一天。”
“笑话。”暮朝咬着筷子说道,“你们萧家王朝覆灭了,我都还在。萧吾鼎,我是天道放在人间的审判眼,而你,你们——”
她筷子头顺过旁边垂头不语的皇后。
“你们都是大道之上的铺路石,是时光碾过浩瀚史海,扬起的尘烟。”暮朝说,“我知你为何不愿在功德簿里给薛崇一个名字。我来,不是只给她讨要应得的名字,只可惜,你懂了也要装不懂。”
她歪头,咬着筷子头的牙,忽然吐了尖。
象牙筷掉下一粒。
她龇牙笑道:“本来你也活不了几年了,我再稍微等一等,也不用来寻晦气。可惜我昨日想了又想,总觉得不能让你过舒坦了,我啊,就是要来寻你晦气,不是不想让女人史册留名大道比肩吗?我就偏要让你同意。”
“那朕就偏不同意,有本事你弑君。”
暮朝悠悠转着手中削尖的象牙筷,转头对皇后一笑,说道:“恭喜,要做太后了。”
之后不到一个月,又去了一任皇帝。
国丧那日,三殿下要暮朝给个交待。
“乌耀肯定跟你说过了。”暮朝淡淡道,“我可什么都没做,他自己不争气,被吓死的。”
“暮朝!”沈元夕担忧道,“你讲实话,我不信萧吾鼎会被你几句话就吓死。”
“……他自己小瞧了女人,小瞧了枕边人。”暮朝露出个阴沉沉的笑容,“是他自己有病。又怕女人与男人比肩,恨不得愚弄天下所有女人,让她们都乖觉听话,可他却又很喜欢有才学有想法的女人……喏,自己娶的,也不算冤死。”
皇后是个有慧根的人,那天暮朝当着她的面如此羞辱皇帝,又点明了要她做太后。那一刻起,她若不做点什么,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就会被皇帝拔掉。
更何况,她已经把暮朝的意思,理解为三王府选择了她和她的儿子。
皇子在手,已经上年纪的老皇帝,就可以不是皇帝了。
与皇权和家族安危相比,夫君就是最可有可无的存在……而且,哪个进了宫的蠢货,还会把皇帝真当“夫君”看待?
暮朝交待完,又摇头感慨:“可惜那女人还是不够胆大,她的皇子,还不如公主灵慧……罢了,说这些也没用,先把女学恢复了吧。”
薛崇离世前,恢复了工部职位,虽才五品,但她完了毕生心愿。
薛子游和燕帆搭上一辈子完善起来的女学,又得以恢复,虽不及当时认真,大家都还在观望,但也算个好兆头了。
薛崇是含笑去世的。
那晚送走薛崇,沈元夕把自己关在书阁,看了一夜的书。
她忽然明白了三殿下的心境。
很早很早以前,她抱着小薛崇,三殿下曾用悲伤的目光望着她。
现在,她懂了。
薛崇去后,她心中,和亲缘的纽带,就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