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背着熟睡的沈元夕,从半刻钟前就站在竹林中观察他了。
但云星无知无觉。他退去了幽族的骨,变成了个察觉不到血动的普通人。
“怎么在这里。”三殿下轻声问。
“抱歉。”云星取出怀中的信件,“我没忘记要送信,只是路过此处时,看到了跟我曾有一面之缘的姑娘,我想把她送走后再去送信。”
三殿下并未指责他,收起信,问云星:“什么样的姑娘?”
“八十年前,”云星说,“跟着父亲送鹿,那是他们父女俩第一次来,她站在小门外,我给了她父亲钱后,还分给了她一笼还热着的糖糕。”
小姑娘那年才五岁,是第一个领完赏说了吉祥话后,还敢问他,老爷爷你腰这样弓着不疼吗?
她年纪太小了,好像不知道怕。看着黑斗篷红眼睛老得可怕的人,想到了她自己的爷爷,腰背离地面越来越近,最后像被风吹走的枯叶,再也没见过了。
“半月后,送鹿人又换了,我问管事,上一个带姑娘的哪去了,管事说,养鹿的死了,至于姑娘,无父无母,也没地方去了,送给远亲寄养了。”
他汲满了水,盘好竹筒上的线,拎回了破败的小竹楼。
“殿下,也就今天了。”云星说。
听到故事后早就醒过来的沈元夕伏在三殿下的背上,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闪烁。
她揉了揉眼睛,轻轻问三殿下:“屋里,是那个小姑娘吗?”
三殿下拍了拍她的手,轻轻落在竹屋前,让沈元夕望了一眼。
屋里的竹床上,蜷缩着一个小老太太,干瘦衰老,像秋日干枯的黄草叶,云星喂她喝了点水,才有了点呼气声。
那种四处漏风般的呼吸声和半张的瘪嘴,昭示着她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沈元夕推了推三殿下,示意将自己放下来。
“是病了吗?”沈元夕轻声说道。
云星说:“不,是老了。”
他送信经过此处,见一个小老太太摔在石溪旁,他上前搀扶了一把,认出了八十年前,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她寄人篱下,早早嫁人,生下许多儿女,又一个个离她而去。
她长寿,挨过了八十多年,漫长孤寂。
云星问她,你还记得小时候,给三王府送了鹿吗?
小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簇光,像个少女,无牙的瘪嘴咧出一抹怀念的笑。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爹爹,又道,糖糕。
那年冬夜,糖汁饱满还热乎的糖糕,是她八十多年的人生里,忘却不了的美味。
只有那一次,从此之后,无论是食物还是生活,都尝不到那样的甜了。
云星留了下来。
他知道衰老的滋味,八十年前的一句问话,风一样的缘分,他想补圆了它。
“要我遇到她,想起她,应该是天道的意思。”云星说道,“它想让我看到,我仍然会走上衰老的路,会像人这样枯死离去,死也死不干净,最后还要留下一把骨头。”
太阳缓缓升起,而竹床上的老人慢慢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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