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不论从前有过何等亲密的关系,如今不过是医者和病患。
她示意他矮下身来,将灯盏放在草坪上,蹲跪在地打开药箱。
薛晟盘坐在她面前,轻褪下左边衣袖。
纱布已经被血渗透,有血迹顺着手臂肌理徐徐淌下来。
倾城抿了抿唇,用沾了药水的棉花替他清除血污。
将针浸过药水,唇边带了抹明显的冷嘲,“麻沸散就不用了吧?薛大人看起来根本不怕痛。”
薛晟侧过脸来看她,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窘色,轻咳一声方恢复平静无澜的模样。
他低声说:“我知道从前做得不够好,虽总以为自己与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可我做的事,也跟他们没甚区别。仗着身份,没好生为你思量过,只图自己方便舒心……”
倾城不言语,烛灯的火苗在风里用力摇曳着,光照不稳定,她需屏气凝神对付眼前的伤。
“娶妻之事,因觉着麻烦,总想推迟一阵,至少等风声平息,林家的影响淡下来。我承认,有过很卑鄙的想法,觉得给你一个妾位也可,将来不设妻房,你虽屈居侧室,但也是我唯一的女人……”
“现在想来,深感惭愧。”
“但是倾城,”他右臂撑在潮湿的草地上,朝她略微靠近了一点,“我是头一次与姑娘家相处,也是头一回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在这方面,我太笨拙,也太迟钝。”
“我们从头开始,试着再相处一次,倾城,你和我是有感情的。你不愿随我回京,那便留在云州。我们可以在云州成婚,买一座属于我们的宅子。我会拨人留下守护你。父母健在,我固然不能永不回京,职责有需,也要尽力报效朝廷,我不介意两头奔走,哪怕一生都要这样过日子,只要你还肯对我和颜悦色,给我接近你照顾你的机会……”
“不会再让你独自走山路,不会在大雨天任你淋湿衣裳。病着的时候我会陪在你床前牵你的手,地痞再也不敢到你门前捣乱胡言。倾城,人生短短数十年,难道你我就这样无休止的蹉跎下去?你明明也没有旁的喜欢的人。”
剪断手中的线,倾城用棉纱裹住他肩膊上的伤。
在他剖白的时候,她始终没有回应,到此刻,才缓缓抬头,回视他的脸。
他比从前更瘦,这半年多来回奔波,不得不说,他是有诚意在的。凭着相处的那短短一段时日,留在心里的感情有多少?经得起多久的消磨?
也许两年,三年,五年,他总会倦的。
肉体凡胎,谁人不贪图享乐,有好日子不过,偏选择自我折磨?
看过太多人的卑劣面,她从来不信什么真情,与姐姐定亲的那人,也曾日日写信来,口口声声说非卿不可。
她淡淡道:“明日来找我换药,无需再故意弄坏伤口。你在发热,应当好生休息,胡闹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他启唇,待要再说,倾城抬手,轻轻掩住他的口。
“我与你打个赌吧。”她说,“三年为期,如若这三年我没有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未曾成婚,你亦未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依旧愿意如此往返云州,如此周折……”
“我便嫁你。”
撞见他眼底闪烁的狂喜,她肃容又道:
“还有个前提。我不回京城,不做薛家奶奶。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不能干预。”
薛晟捉住她的手,掌心火热微颤,“当真?你不是敷衍我?”
倾城垂下眼睛,避开他过于热烈的盯视,缓声道:“这三年之中,如若你有一次,超过两月未来云州,停留不足七日,这赌约便作罢。或是我有了喜欢的人,遇到想成亲的对象……你不得再做纠缠,更不许再来叨扰我的生活。”
他那样忙,又怎可能三年不厌其烦的来回奔波,又怎可能每每都能逗留那些时日?
她早在心里断定,这样的热情不会长久。
不过是男人兴头上的一些脱口而出的承诺,不过是新鲜劲还没过,不过是不甘心被一个低贱的婢子率先说分手。
他会认清他们之间的鸿沟,会悔恨自己曾经不肯罢手。
三年,足够他清醒冷静下来。
甚至,根本用不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