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在祠堂跪了整晚。
这一晚林家和薛家没人能睡得着。
上院整夜亮着灯,薛诚、杨氏、二夫人等尽皆围坐在福宁堂薛老太太身边,一起商议着对林氏的处置。
薛晟来得很迟。
衙门里刚审过一桩案子,他洁素的官服上沾了点点滴滴的血痕,在凤隐阁里好生梳洗了一番,才慢步跨进薛老太太的屋子。
薛老太太明显哭过,苍老的眼睛微微红肿,适才说起成婚这些年来薛晟的孤苦不易,她心中悔疚难言,平素林氏来与她声讨薛晟冷漠绝情,她还多番逼迫催促薛晟与其相好,如今想来,那些所谓“为他着想”的举止言辞于他来说焉知不是一种折磨。
薛晟一走进,座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来。他略有些讶异,当即扯了扯唇角在薛诚身边落座,“发生何事?大家聚在此,是在等我?”
二夫人看了眼薛诚,这事外人不好讲,事情虽是她亲眼目睹,人也是她亲自带回来的,但事关薛晟身为男人的尊严,她实在不懂如何当面向他开口。薛晟一向脾气古怪,平素就已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模样,如今脸皮被人揭开,丢了这等大丑,还不知以他的骄傲,能不能接受当众被撕开真相的残酷。
薛诚咳了声,接收到二夫人求助的眼神,他责无旁贷地将话题接了过来。
“五弟,今日二婶带着小辈们前往朝露寺,撞见了一些事…”
薛晟点点头,手持茶盏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他表现的越是平静,话题越难行进下去,二爷薛仲平忍不住道:“老五,你听了可不要生气着急,你祖母在这儿坐着,万事有她老人家为你撑腰做主,有我们这些长辈替你拿主意……”
听闻此语,又见众人表情小心而凝重,薛晟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他饮了一口茶,缓声说:“兄长不必迟疑,既是事关于我,望请直言不讳,在座皆是至亲,没什么不能直说。”
薛诚叹了声,硬着头皮道:“朝露寺后山起火,二婶同人经过,发现起火的禅房里,被救出来的人是五弟妹……此外还有个叫道允的和尚,两人是一同被发现的……当时的场面不大好看,五弟妹和那和尚,均是衣不蔽体的模样……”
薛诚说话的过程中,众人目光一直紧紧盯在薛晟身上没有挪开,他们观察着他的表情,注意着他的反应,也各自准备了许多或安慰或痛骂林娇的话,只等他露出或愤怒或难过的神色来。
薛晟只是静静听着,端茶的手稳稳捏着茶盏,水面平静无波,半点波澜都没有兴起。
他缓缓垂下眼睛,牵起唇角甚至笑了下。
薛仲平道:“老五,此事是林氏做的不地道,林家对你不起,你再怎么生气都应该。这种事若是发生在乡里,或是那等家法严苛的人家,或是陈塘或是沉井,女家是没资格置喙的……”
“你二叔说的是,”二夫人义愤填膺地道,“林太太当时也在场,我要把人带回来,她连句话都不敢多说。当时的场面多少双眼睛都瞧见了,林娇犯了这么大的错,就是咱们把她撕了剐了,他们也怪不着咱们,给咱们家添了这么大麻烦惹出这么大乱子,林娇死也抵消不了她的罪责。”
薛老太太瞧薛晟不言语,心中越发难受,“子穆,你出个声儿,你想怎么罚怎么报复,只要你说,祖母都支持。”
在众人怜悯心疼的注视下,薛晟默了片刻,他信手放下茶盏,淡声问:“人在哪儿?”
杨氏立即道:“五弟妹此时在祠堂里思过,至于那道……那个男人,因为吸入浓烟过多,此时人还未醒,暂时关在水房里头,着人守着。”
薛晟点点头,移目看向老太太,“依着祖母瞧,此事当如何处置?”
薛老太太抹了把眼睛,恨声道:“若是依着我,我自然想把这两人活撕了,可……咱们家没这样的家法,几百年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丑事。最妥善的法子,自然是先把人挪到庄子上思过,过个两三载,待风声过去了,是‘暴毙’也好,是出家也罢,总之,人是不能留的。至于那和尚,直接交给你哥哥,淫辱朝廷命官妻房,万死不足偿其恶。”
薛晟站起身来,“此事全凭祖母做主,从今日起,林氏再非薛晟之妻,请祖母代立休书一封。”
他肯提要求,薛老太太自然无不应允,“就依着你,不论如何处置,她都不能再顶着你妻房之名。明日就要你哥哥拟文书,你落个印就好。子穆,你就没别的话想说?你若是生气,祖母把那两个人提过来,由着你打骂发泄,是他们对不起你……”
薛晟笑了下,“不必了。祖母不必忧心孙儿。此事我知晓了,大家不必紧张难过,余下事多赖兄长和祖母操持,我便先告辞了。”
他执了一礼,不待薛老太太再说什么,转身从房内走了出去。
众人同情的目光压得他喘不过气,屋中沉闷的气氛也令人心头压抑。
走出抱厦,他立在阶上静立良久。
难过么?气愤吗?并不。
林氏率先迈出走向分道扬镳的一步,于他,其实是种解脱。
五年来他无数次想要结束这段婚姻关系,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就连一向最反对他冷落林娇的薛老太太都如此支持。
可他应该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