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去而复返的二人,林太太脸色明显不好看。杨氏歉疚地道:“真是过意不去,教亲家太太空跑这一趟,今儿实在不巧,是我们失礼了。”
林太太眼望林氏,见她默然摇了摇头。林太太心里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心中好生怨恨。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这时候发病!诚睿伯夫人以往那些好名声不知哪里来的,怕不是装腔作势欺世盗名。眼见亲家有难都不肯搭救,薛家好狠的心!
杨氏将他们几人送出来,立即又折返回大夫人的院子,去料理大夫人的病情去了。
林氏忍痛强撑,亲自送母亲出门。一路林太太又是哭又是骂,怨她,怨薛晟,怨大夫人,仿佛这世上唯一没做错的就是林俊,在林太太心目中,顶数他最无辜,顶数他最善良。林氏连辩驳都没力气,她任由林太太哭哭啼啼离开,二门上,她回身往自己的竹雪馆走。
每一步都走得那般艰难。林太太不许忍冬等人跟着,她此刻连个相扶的丫头都没带在身边,她扶着光秃秃的树,边走边哭。
不光是疼,还有被母亲责骂的委屈和难过,对哥哥的担忧,对薛晟的恨,对命运的怨。为什么所有不幸都要降临在她身上,这样痛苦无助,这样孤单凄寒,身侧空无一人……
人在病痛中,总是更脆弱。
眼泪落下来,竟怎么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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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俊的案子成了大街小巷上的谈资,背后牵扯出不少林家做的恶事来,许多百姓自发地堵在林家门口,但凡林家人从内出来,就要接受烂菜叶和土石泥巴的“洗礼”。林参议气得大病一场,林太太终日以泪洗面。墙倒众人推,原先巴结他们的那些人,此时纷纷远远躲开去。林太太想出去替林俊奔走,除了几家姻亲,又能求谁?一年前林参议参与齐国公的贪腐案,被迫与朝廷上的旧谊疏远了。薛晟此时奉命出了一趟京城,薛家因着大夫人病情之故闭门谢客,林太太彻底没了法子。
在这个时候,有人向林太太推荐朝露寺的道允师父。
“那是个得道高僧,在南边早有名气,一则讲经释怨,二则布法祈福,三则驱灵除厄,没有他不会的。公子如今身陷囹圄,岂知不是小人作祟,倒霉鬼贴上来了?就是不信这个,叫师父念念经开解开解,太太心里也好受些不是?”
林太太哪有心思听人讲经,她牵挂狱中的儿子,整个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听说这法师能驱厄困,眼前没别的法子,病急乱投医,也不在乎那几个布施打赏的零碎钱。便答应叫人来一趟。
那是个阴天。
林氏从林太太院中出来,两眼哭得红肿不堪,扶着侍婢的手走在回廊里,风裹着残雪吹开外罩的氅衣,露织金锦绣的裙摆。
男人从另一侧回廊走来。
他身量颀长,穿裹曳地袈裟,身后一众小僧,虔诚地拥簇着他。
回廊里分明没有日光,他那张脸却明媚如三月朝阳。
面白如玉,眉深目明,若定要在那张脸上找出些什么缺陷,便是稍嫌阴柔女相。
那是一张太过好看,好看到令人一见难忘的脸。
起初林氏并没有注意到他。
是他身上那抹香,令人印象太深刻。像是每一个绮丽的梦里,嗅到的那股令人迷醉的香甜。擦肩走过的一瞬,她抬眼望见他的脸。
“那是谁?”她嘶声问。
“是朝露寺的道允师父,这些日子太太梦魇难愈,吃了多少安神的药都不顶用,多亏了道允师父,他来念了两回清心咒,太太就好得多了,如今是一日都离不得。”婆子说起这人来,也不免一脸笑。出家人多是严肃苦相,这道允倒不,他对人和善得很,总能几句话就哄的人心花怒放,不仅是她,林太太院子里那些丫鬟婆子,就没有不夸这位师父的。
林氏蹙了蹙眉,林太太一向不礼佛,突然常传一个法师进出内院,像什么样子?
“不是有白云观的女师父?做什么请个男人进来。”
婆子笑道:“出家人不讲究那个,那些进出给太后娘娘和宫里的娘娘们讲经的大师父,不都一样?再说,不过是隔着帘子讲经,除了一道声音,连脸都见不着,又有何挂碍?姑奶奶不该以红尘俗礼看待这些高僧们。”
林氏沉默下来。
几天后,她在林太太的房里又见着了那人。
隔着屏风,对面僧人坐得笔直端正。
手敲木鱼,点燃一支檀香,他开口诵经,嗓音出奇的悦耳。
屋里屋外沐浴在一片宁静的光晕里。
林氏坐在帘后,不知怎地又入了梦。
梦中是个温暖的午后,她歇在帐子里小憩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