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婆子们忙碌非常,林氏身后立着那个他许多日未见的姑娘。
巴掌脸带着笑,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添茶递果子又是帮忙看牌,不时还要侧身给人让道,招呼莽撞的小丫头别撞了烧热水的炉子。
她倒是忙得团团转,连个眼神都没能分薄给他。
也只瞟了两眼,转过头来,依旧听面前站着的年轻孩子涨红脸解释那些经史子集的奥义。
屋里人来人往,下人们进进出出换茶盘扔果皮,片刻后,屋里那片浅碧色的影子闪了出去。
还未抬眼细看,就见薛勤起身告假,丫头打帘子将他送出门。薛晟眉头沉下来。
屋外,替林氏换手炉银炭的顾倾被拦在廊柱后头,薛勤穿着织金彩鹤袍子,头戴紫金镶玉冠,歪歪斜斜靠着朱红抱柱,一腿横挂在窗沿底下。
大好的日子,姑娘没立刻翻脸,抱着手炉蹲身向他祝道:“三爷万福,愿三爷福寿安康,新年胜旧年。”
薛勤从袖子里摸出个锦袋,抓住姑娘的手塞在她掌心,“打开看看?”
锦袋敞口露出一对赤金掐丝并蒂莲花镯子,分量十足。
她目露一丝讶异,却没犹豫,抬手塞回他手,“无功不受禄,三爷还是留待给三奶奶吧。”
薛勤瞧她雪肤明艳,穿着碧色新衣,唇朱目润,清丽若宝珠一般。就势捉住她左腕,甩脱那锦袋,另一手拿着镯子硬往腕上套,“爷赏你的,专替你一个人挑的东西,怎么能送旁人?”
姑娘红脸轻挣,贴着墙根缩身说:“三爷自重,五爷若知您这样纠缠,定与三爷翻脸。”
话音刚落,便闻身后一道低沉沉的男声。
“三哥。”
薛勤笑了下,松手放开顾倾,不紧不慢转过头来。“是五弟啊,怎么,屋里散了?”
他没事人似的只顾闲说,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为纠缠弟弟的通房被亲眼抓包而慌乱。
顾倾闪身避开他,目露感激望了眼薛晟,低头快步越过二人逃了。
廊下冷风呜咽回旋,薛晟淡蓝色的锦地金绣在细碎的雪沫子里忽隐忽现。他不言声,默然站在薛勤身边看雪,仿佛他特地走出来,只为一赏这院中景色。
薛勤笑了下,并立他肩侧眯眼望着漫天飘舞的细雪,缓声道:“五弟有出息,替咱们诚睿伯府争了光,三哥一向不济,从前读书便不是好料子,混荡到如今,虚长年岁,惭愧啊。”
他这般说,含笑的眼底隐有一丝冷。
年少时也曾是满腔热血的儿郎,十六岁偷走从戎,被父亲亲手抓回来施家法。诚睿伯府要韬光养晦,如果有出色的儿郎,也不该出在二房。他们这一脉从来只是附庸,人群中不打眼不夺目,更要想法子说服自己,不争光彩不贪美名。
年少时一手丹青胜过多少名儒雅士,学子间痴迷追捧。如今也只得荒废,拿来绘锦帐春宫。
世人只知诚睿伯府有一个薛晟,谁知薛勤何人?光彩越过人去,他亲生父亲第一个不肯答应。
游戏人间,漫步花丛,人人以为他有得选,前路早就被指定了方向,困梏在其间,还能如何?
薛晟品出他话意中那丝不平,这么些年,伪装在笑语晏晏的表情背后,他没想过,薛勤有多少怨。
他与薛勤天生禀性不同,二人年纪相差三载,从前在学里,薛勤爱画爱诗爱酒爱交游,人群中高谈阔论,总是最耀眼的一个。而他,苦读经史,研学政事,沉默寡言,无心风月。他以为,他们原本就该走上不同的路。
他淡淡垂下眼睫,轻絮般的雪点落在眼尾,一瞬便化了开去。沉默良久,终只一句俗气的宽慰。“待过了年节,瞧六部可有合适的职缺,三哥这些年久在钱粮处蹉跎,也该动一动了。”
薛勤侧过头看他,狭长的眸子微眦,几乎不敢信。
薛晟,他这个冷面无情从来对女人不假辞色的苦行僧五弟,竟这般舍不得一个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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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厅中,诚睿伯起身告辞离去,厅里凝绝的气氛稍息。婆子过来抱走文哥儿,送到里头老太太身边去,女眷们围着孩子便又忆起了养儿育女的话题。
牌桌上的注意力被分到了文哥儿身边,牌局中断,林氏百无聊赖,回身见顾倾跟人说话,把她喊过来耳语。
“盯着外头厅里的动静,要是五爷离开,立即知会我。”今日除夕,夫妻俩必在一块儿守岁,往年他在外地不能陪她,这次是怎么也推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