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羽才说完,一抬眼就见自家五爷面无表情站在院前。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悚,快速站起身迎上,“爷,您回了?几位大人都到了,此刻在厅里候着。”
薛晟颔首,边解大氅边朝里走。
有人在他身后接过他递来的氅袍,是对纤细苍白的小手。
他侧过头,冷脸瞟她一眼。
天还没黑,她来得倒早。
顾倾踮脚把氅袍抱在身上,边拍上头的雪沫子,边小声道:“听说爷今儿有客,奶奶叫我来帮帮忙。”
薛晟不置可否,他又不是请客开宴,不过约好谈些公事,探探地方上的情况,用得着内院特地拨人?再说,林娇如何知道他今日有客?平素这些事,他从不与内院交代。
他沉着眉眼不说话,脚步不停,长腿从容地朝里迈。
顾倾停步在阶前,等他走了进去,才转身又回到庑房炉边。
天儿真冷啊。前两年这个时候,她还在竹雪馆后院的天井里就着沁了冰碴儿的凉水浆洗衣裳,手上冻疮破了又生,生了又破,总没个好的时候。如今这十指已经一年多没做粗重活,可也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大抵是一辈子不会好了。
不过总算熬过了那些苦日子。她发过誓,再也不会重回那样的生活。
她会连带姐姐那一份,舒服高兴的活着,恣意享受地活着。
雀羽端了新茶进去,出来跟顾倾聊刚才没说完的话题,“……别瞧爷这三五年涵养极佳,从前也曾有冒失莽撞的时候。那时候四爷养了只巴儿狗,胆子特别小,爷总说那狗可怜,不叫四爷把他拴着,结果就有一回府里宴客,那巴儿狗跑出来,就闹出了乱子……”
顾倾含笑听着,不时捧上雀羽几句,年轻男孩子最受不得漂亮女孩子的崇拜和夸赞,何况顾倾跟五爷的关系,——这不眼见就是将来的小奶奶?与她说些不相干的趣事,又有什么?
几位大人在厅中交谈了一个多时辰,人出来时,伯府内外都已点了灯。天色混沌昏暗,那鹅毛似的大雪还没停。阶前积了厚厚一层新雪,在屋檐底的风灯映照下,莹莹泛着晶光。
薛晟带着雀羽送客返回来,就见顾倾独自撑伞立在雪里。
他没瞧她,也不吭声。他朝屋里走,她就悄声收了伞跟在后头。
雀羽斟酌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想了想便没有跟进去伺候。
第23章
桌案上杂七杂八堆了许多帛卷、公文和信笺,凤隐阁里多是机密公文,适才又未经收拣,为着避嫌,她一直候在外头没有进来。
薛晟坐在案后,低首见她纤细的十指冻得通红。抿了抿唇,到底没说什么,转开视线在杂乱的公文下找了本红色封面的帛卷来看。
他看得很认真,雁歌从外回来,本要进来回话,探头见他一副忙碌的样子,又缩身避了出去。
顾倾给薛晟添盏新茶,又去庑房拎只小包袱过来,就坐在外间小厅里,守着烛灯做针线。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默契,顾倾是个有眼色的婢女,沏茶也是一把好手,相处两回就细心记下了他的喜好,其实也不难猜,他喜欢滚热浓茶,淡了冷了都不爱入口,房里几个茶罐子中,用得最快的就是碧螺春。
他看公文时常常要批注,朱砂砚墨都是必需之物,顾倾调朱研墨,动作轻缓,趁着换茶时候不声不响便替他做了,也不常去他身边惹他厌烦。
薛晟瞧完手里的卷册,丢开在一边,继续翻找下一本帛卷。
顾倾手上飞针走线,还有功夫来侧眼瞧他。
灯下男人侧颜清俊,换过家常衣裳,卷云流沙纹青蓝袍子,白玉如意束带,端直危正坐在椅上,不时垂眸深思,不时提笔泼毫。
高而挺直的鼻梁线条凌厉陡峭,利落的下巴和颌骨,恰到好处的英朗硬气。
她见过他刚成婚时的模样,彼时刚及弱冠,还有几分少年人的腼腆。这几年他飞速成长,已从当年的小小翰林院修撰,一跃成为朝廷最炙手可热的重臣。
要拿下这样一个心性坚定又极度聪明的男人,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她步步小心,时时谨慎,未有一刻忘却自己与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