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叹了声,缓缓收回了手,“喊半夏和胡萍都进来。”
顾倾未解何意,只得照做。
片刻四名贴身服侍的大丫鬟整整齐齐站在林氏面前。
她站起身,慵懒地抚了抚鬓发,行至几人身前,一一端起她们的下巴打量。
忍冬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一家老小皆是林家的家生奴才,年只五六岁就学着为她捶腿打扇,从前的几个旧人里就只剩她一个,如今出落到十七岁半,模样清秀,善女红,往年她讨好薛晟,送到凤隐阁去的那些贴身衣裳鞋袜,多出自忍冬之手。论忠心,她不曾疑过忍冬。
缓步行过,再次是半夏。半夏乃是自从前的二等婢女升上来的,上头还有一兄长,在她陪嫁的庄子里做个小管事,论姿色,半夏不及忍冬,胜在年轻纤细,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
胡萍见林氏走向自己,不禁悄悄退后了半步。林氏凌厉的视线落在她身前,起势挺拔的峰峦格外惹眼。比起另三个,她身段尤其丰腴,团团满月脸,是长辈们喜欢的福相。林氏以往带着她去上院,薛勤和那些个小厮仆役,眼神时常朝她身上瞟。后来便不喜带她出去,也不喜欢她常在眼前。
而后是顾倾。
该怎么形容顾倾给她的印象呢?四个人当中,论颜色,顾倾是最出众的。素淡的装扮有些土气,但单看五官,无一不美无处不精致,时常带笑的脸温柔之外又含有些清冷矜持的疏离,早些年她对顾倾严防死守,丝毫不给她任何接近薛晟的机会。
但顾倾的心思从来只在她身上。在这两年越发难熬的空寂岁月里,顾倾处处关怀时时陪伴,别人想不到的顾倾为她想着,别人做不到的顾倾总有办法。但又不是那种攻于心计的刻意逢迎,是勤恳踏实,不计得失,甚至为她争得了几回,将薛晟多留片刻的机会。
如果她送顾倾到薛晟床前,薛晟他会应么?
他当真是那般寡欲绝情之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一世不沾云雨情?
午后,天际飘着絮絮的雪,银白轻覆大地。苍翠瓦片结了厚重的冰霜。房檐下,一个蓑衣男子从车上卸下几筐土产,自角门处递给里头的人。
接东西的人回转身,尚未走进天井,就被四面涌来的人团团围住。
林氏坐在天井中间的椅上,慵懒地把玩着涂了朱红蔻丹的指甲。顾倾立在她身后,眉目低垂,手握绸伞,高擎着替她遮挡飘飞的雪絮。
下首站着四个粗壮的婆子,林氏平素嫌她们几个丑陋聒噪,不许她们入竹雪馆回话。调理不听话的下人,在外跑腿办事,便仰赖这些人。
适才截住的人被压跪在林氏面前,是个三十来岁的婆子,丈夫在林氏的陪嫁铺子里做总管。林氏出嫁五年,待这些管事娘子们多算客气和蔼,能替她挣银子的人,自然多赏几分脸面。
不想就是这点脸面,让他们大了胆子贪了心,自打林家放出她要替五爷荐人的消息,就不时有人凑上来,替某些婢子们说好话。话说得再如何隐晦,也难免寻得到根由。
“说吧,收了哪几个的礼?”一个面有横肉的婆子上前,将土产里藏着的碎银翻了出来,“这些个奴才倒存了不少体己,在外头究竟是给奶奶做事,还是借着林家的产业丰自己的腰包?”
跪地的婆子早吓得抖如筛糠,白着脸强挤出一抹笑,对着林氏道:“奴婢跟黄家本就是旧识,这银子不是什么赃银,是黄家小哥前年欠我当家的酒钱……”
林氏见她不老实,早没了耐心,挥了挥手,令道:“拉下去,把外头那个一并拿了,柴房关一晚,好生招呼着,明儿牵到半夏跟前,叫她睁眼好生看看,这就是自不量力痴心妄想的下场!”
这话是说半夏,何尝不是敲打顾倾。
婢子再如何忠心为主,服侍悉心,长着这样一张藏也藏不住的脸,不被忌惮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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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日头是惨淡的,那光晕穿不透层云,空气中总像蒙了一层迷离的雾气。
清早天还未亮透,半夏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她熟悉的声音,喊出的却是痛楚的惨叫。
来不及洗脸梳头,披衣推门奔出来,就见眼前血糊糊的一片。
井边挂着个人,鼻青脸肿几乎分辨不出样貌。浑身都是刺目的伤和血。
眼泪瞬间冲出,半夏惊恐地奔上前,“哥哥!”
对面檐下站着两个粗壮的婆子,忍冬顾倾胡萍都在,瑟瑟相互倚靠着,畏惧地望着眼前。
昨日捉拿到的管事娘子已经没了进气,奄奄一息倒在井边。
“半夏姑娘,你是奶奶身边的老人儿了,难道不知奶奶眼里不容沙?”
半夏根本不知发生过什么,她在内院服侍主母,已经半年余没有见过哥哥。
“张妈,我……奶奶因何重罚我哥哥?”